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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睡,裴月臣面带倦色从营牢深处走出来,见天光已经大亮,微微诧异,他自己也未料到竟审了足足一整夜。
狱卒见他手上沾了好些血迹,连忙端来铜盆请他净手。裴月臣洗过手后,看见衣袍上不免也沾染了些许血迹,暗叹口气,心知自己的情急之下,用刑的手段只怕是过于狠厉了。
他从怀中取出些许银两,递给老狱头:“手重了些,让老邢派人过来看看,该包扎包扎,该吃药吃药,别死了。”
老狱头推脱道:“都是我分内的事儿嘛,用不着用不着。”
“拿着吧,到处都是使钱的地儿,我知晓你们不容易。”裴月臣道。
老狱头方才收了,笑道:“还是军师您体恤我们啊。包子米粥都是现成的,您在我们这儿吃了再走?您要不喜欢,要不我再让人去外头买炸糕……”
“不必麻烦,我还有事,先回去。”
裴月臣素来喜洁,现下衣袍上血迹斑斑,让他极为不舒服,想着先回去换一身干净衣袍。待他策马回到将军府,刚从东角门进府,来替他牵马的家仆便焦急朝他道:“军师,您快去偏堂看看,都闹起来了!”
“谁闹起来?”他不解。
“将军啊!将军发脾气了,是真发脾气。”
“为了何事?”
“内中详情我也不清楚,只知晓阿勒被人打了,还有两名荒原人也在那里,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阿勒被打!荒原人!
裴月臣连衣袍也顾不得换,便匆匆赶往偏堂,还未至时,便听见车毅迟的声音——
“我以为是哪一位荒原壮士呢?好大的气魄!原来是铁里图,你爹爹阿克塔因为你在外头闯祸,被仇家寻上门来,腿都给打折了。你怎得还不知悔改?居然跑到我衡朝地界上来寻畔滋事!”
裴月臣踏入偏堂,祁楚枫正坐在上座,背脊挺拔,面如寒冰,一声不吭。这些年过来,他对她已是再熟悉不过,她真正着恼的时候便是这般模样。府中的家仆们都知晓,不怕将军骂人,就怕将军不骂人。
见到他,胡力解如见救星,急忙上前道:“军师,您快来帮我们解释。误会,这都是误会啊!昨日都是好好的。”
众人循着他的声音,皆看向裴月臣。
裴月臣先向祁楚枫恭敬施礼:“将军。”
祁楚枫一眼看见他衣袍上的血,连忙问道:“你也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裴月臣回道,目光扫过两名荒原人,“还有别人受伤吗?出了何事?”
车毅迟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来,指着两名荒原人道:“他们打了阿勒,还把沈先生的头都给打破了,你看这血!”地上还留了几滴沈唯重的血,家仆尚未来得及擦去。
“误会!都是误会!”
胡力解一面急道,一面扯铁里图的衣袍,要他赶紧服软。偏偏铁里图是个头,软硬不吃,一副老子打了就是打了的模样。
“那个丫头拿刀要砍我,我难道不还手吗?!”铁里图冷哼道。
阿勒是什么性子,裴月臣也很清楚,她虽性子极倔,但很听祁楚枫的话。整个北境,以烈爝军势大,祁老将军在世之时,教军教子皆严,绝对不许在外仗势欺人,否则军法论处。祁楚枫一脉相承,祁家军在北境百姓之中口碑甚好。
阿勒本就内向,楚枫要她练武,一则是强身健体,二则是保护自己。昔日百姓中有厌恶荒原人的,对她诸多辱骂,她也只是躲回府来,并不曾伤人。今日拿刀伤人,必定有她的缘故。
“她为何会拿刀砍你,你怎得不说?”车毅迟冷道。
铁里图道:“她本就是一头小畜生,和她爹娘一样,拿刀砍人有何奇怪。”
他话音刚落,祁楚枫猛然拍案起身,大步朝铁里图走去——
堂上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众人皆看着她。裴月臣见状不对,斜斜踏出一步,拦在祁楚枫面前,低低道:“将军……”
两人四目相对。
他眉头微颦,目光复杂,透着提醒、安抚、甚至还有些许恳求。当着众人的面,尤其当着赫努人的面,他什么都不能说。楚枫正在气头上,他也很明白,但她是烈爝军的左将军,奉命镇守边境,她的身份与寻常人不一样。
今日若是衡朝的任何一个寻常百姓与荒原人起了冲突,冲上拳打脚踢,打得拳拳到肉,哪怕是鲜血淋漓,也都是小事而已。但楚枫不一样,她的所作所为代表了衡朝对荒原的态度,她须得控制自己的情绪,比别人更加谨慎行事。
祁楚枫紧盯着裴月臣,他一个字都不用说,她也知晓他想要说的每一句话。
片刻之后,祁楚枫深吸口气,轻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闻言,裴月臣悄然躬身退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