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陶初入都察院,正是要立威的时刻,大鱼尚需时日捕获,捕捞些小虾米却不费力气。
顾以宁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此事,只将视线缓缓移在了坐在桌案边垂目看着小石蝉的烟雨。
小姑娘似是有些紧张,乌浓的眼睫眨也不眨,像是痴了。
章明陶还在说着如何调查、如何部署,顾以宁手边正坐着一壶云雾清茶,这便站起身来,取下茶盏,斟了一杯茶,放在了烟雨的手边。
烟雨是个爱想事儿的,方才的一霎不自然过去了,又把心思放在了小石刻上,这会儿正口渴,手边就多了一盏清茶。
她小女儿心性,并不多想,只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一瞬滋润了唇舌,可清苦却漫上了她的眼眉,蹙了浅浅一道。
章明陶眼见着顾以宁不动声色,却为小姑娘斟了一盏茶,只觉得胸中大震,脱口唤道:“顾虞,你这……”
一声顾虞,倒将烟雨从清苦里拽出来,她诧异地看过来,心里转着念头:“小舅舅的名字是这个?是愉悦的愉,还是瑾瑜的瑜,亦或是鱼儿的鱼?”
哪有人叫鱼儿的鱼啊?烟雨觉得自己的念头实在很傻。
章家叔父这一时来,显是有要事同小舅舅相商,她若再不告辞,倒是有些不知礼了。
想到这儿,烟雨连忙站起身,向着小舅舅欠身,道了一声告辞。
“小舅舅,多谢您招待我。这时候落了雨,山路泥泞,我要早些回去了。”
顾以宁微微颔首,烟雨这便抱着小布筐慢慢出了书房。
外头仍飘着雨,芳婆适时跟上,为姑娘撑了一把伞。
“……一时绕着二房的院子走,省的又撞上犯嫌之人。”
烟雨乖巧的应了一声,悄悄把布筐里的金锞子展示给芳婆看,小声儿说道,“那一位叔父赠了我两枚金锞子。”
芳婆笑着看过去,“竟是状元及第的模样。姑娘,你要做状元才成呢!”
烟雨笑着应承着,“若是考制艺,我一定是魁首!”
主仆二人说笑着出了西府,雨色涳濛里,身后却有一声杳杳的唤,似乎是在唤表姑娘。
烟雨闻声转了身,小舅舅的长随石中涧从雨色里匆匆走来,站在了烟雨的面前。
他伸手递给了烟雨一屉光亮的漆盒,恭敬道:“姑娘,庐山云雾茶清苦,小的为您奉上一屉泰白象的椰丝糖、蜜饵饼,用以解苦。”
他言罢,见姑娘身边的芳婆接下了糖盒,这便拱手告别,转身而去。
烟雨还是小女儿,哪里有不爱糖的?只是莫名得来一屉糖,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方才喝茶了么?”她方才心思不在外务,喝茶不过是随意一口,是以这会儿倒没想起来。
芳婆却捧着糖盒啧啧几声,“都说江南大麒麟,北地泰白象,都是制糖的名家。六公子对子侄辈真是关怀备至啊。”
烟雨望着满山的涳濛雨色。
雀鸟在雨中扑棱着翅,往树上的枝叶里藏了,鸡笼山天清雨润,葱茏绿意隐现,这景象烟雨看过千万遍,忽觉今日尤其的顺眼。
小舅舅的名是哪一个字呢?
烟雨在雨中慢慢走着想着,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进了斜月山房。
娘亲要后日才能回来,这两夜便只有青缇同芳婆陪着烟雨。鸡笼山的夜原是静谧的,近来雨季,雨水常在夜间来势汹汹,山猫野狗便时有出没,在夜里叫声凄厉诡异。
好在窦筐领了他家小子,守在山房外的林屋中,若有异动了,总是警觉地冲出门巡视。
夜间果然风大雨急,烟雨最爱听雨声,尤在雨声里睡的香甜,第二日的晨起便神清气爽。
青缇侍候着姑娘洗漱,用了早点,依旧由芳婆陪着下山,往烟外月去。
手里捧着小布筐,烟雨走的轻跃,再往前去,便听得“烟外月”里传来恭送六爷的声音。
烟雨的心头微跳,再抬眼时,月洞门缓缓走来一人,有如和气清风一般行至烟雨的眼前。
顾以宁身着公服,是下朝回来的模样,烟雨福了一福,向他称礼,问了一声早安。
顾以宁颔首,“蝉翼可有进展?”
烟雨道是,眼眉弯成了新月,“多亏小舅舅提点,昨夜便制成了。”
顾以宁嗯了声,“如此甚好。”他顿了一顿,“倘若还有不解,可再发问。”
烟雨悄悄踮了踮脚。
小女儿眼眉藏不住事,心里有些辗转的思量,便上了眉头。
顾以宁似是觉察出来了,目带探询地望住了她的眉眼。
烟雨迟疑了一下,立起了手搁在了自己的唇边,踮起脚,在他的耳畔小小声地告诉他。
“小舅舅,我的小名叫濛濛……”
说到这儿,她却不敢向下问了,犹豫着放下了手——小辈问长辈的名,实在是大不敬。
顾以宁微怔。
耳畔像是被纤羽轻抚,他的心一瞬温澜潮生。
“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他顿了一顿,“顾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