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不惯生人触碰,见状向后撤了一撤身子。侍女的手便停住了,不敢再动了。
顾以宁将小姑娘的神色尽收眼底,微扬手,侍女便退下了。
烟雨不免觉得有些抱歉。
石桌下的石凳挨得颇近,烟雨略一转身,膝盖便碰上了小舅舅的膝,烟雨吓的一窒,悄悄抬起眼睛,向小舅舅的眼睛看去。
可他的神色清澹,深浓的眼睫垂着,遮盖住了他的眸色,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顾以宁将桌上的小小木勺拿在手中,挖了一点药膏,示意烟雨伸出手来。
烟雨依言伸出手去,掌心的那一片红,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刺目。
掌心被刺破了,指根指腹都被割伤了,这样的伤口不该是她口中那一句轻飘飘的有点疼。
顾以宁只微顿了一下,便将木勺上的药膏,轻轻地涂抹在了烟雨的伤口上。
药膏清凉,沾在伤口上时,会有刺痛感。这样的痛楚同方才被刺破的感觉比起来,委实算不得什么。
烟雨垂着眼睛,一会儿看自己的手,一会儿看顾以宁的眼睛,眼珠就咕噜噜地转起来。
顾以宁手下不停,唇畔却慢慢漾了一点几不可见的笑。
“看什么。”
烟雨没料到小舅舅会说话,吓了一小跳,迟疑道,“您涂的有点慢……”
她心中挂牵着娘亲和芳婆,便有点坐不住了。
顾以宁嗯了一声,虽不多言,手下的动作却快了些许,一时便将伤口都覆上了药膏。
烟雨松了一口气,正要同小舅舅告别,却见那长随石中涧回来了,躬身道:“……那一位名叫芳婆的仆妇已然找到,不曾受什么伤,属下将她安置在耕心堂的左近。姑娘放心。”
后一句姑娘放心却是对着烟雨说的。
烟雨听了不免泪目,仰着头向石中涧道谢,“多谢你费心……”
石中涧略略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自家公子,见他正收着桌上的金创药膏,这便向着烟雨点了点头,接过桌上的漆盒,捧着走了。
知道芳婆没事,烟雨便放下心来,话也开始密了。
“我娘亲很小的时候,芳婆就侍候她了。她是彭城人,会陈家拳法。昨夜我被人追,娘亲就让她今日陪我去烟外月学丹青染色。”
提到烟外月,顾以宁有些意外。
烟外月的芩夫子,从前是在宫里侍候祖母的。去岁也是他派人去滇南将芩夫子请了回来,安置在烟外月。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眼眉便灵动起来。顾以宁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偶一抬眼,瞧见了她鬓发里一枚鹅黄色的绒毛小鸭子,可爱又生动。
“在烟外月,可是遇见了一位老夫人?”他忽然问起来。
烟雨抱着布老虎,歪着脑袋点点头,“您怎么知道?那一位老夫人又温柔又可亲,长得也很美丽。我不仅为她捉了一袋子知了猴,还送了一条锦鲤给她老人家。”
顾以宁的眼睛里就多了几分笑意。
小姑娘还在说着话,“老夫人说,她回去要将小锦鲤戴给她的孙儿看。我想着,我做的锦鲤这般可爱好看,万一她的孙儿闹着跟她要,那该怎么办?所以我打算再做一条小锦鲤备着,若是哪一日再能遇见那位老夫人,就再送给她……”
万一她的孙儿闹着跟她要……
顾以宁眼睛里的笑意愈发地深浓了,好在他此时背着光,低了低头,便将眸中的笑意掩去了。
小姑娘却笑眼弯弯的,若不是方才见着了她躲在竹叶后瑟瑟发抖的样子,顾以宁也要以为她是那般天生乐观之人了。
“你总是这般爱笑?”顾以宁问了一句,语音温润。
大约是没料到小舅舅这般问她,烟雨怔了一怔,旋即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向着顾以宁回话。
“您知道向日葵么?我娘亲说,小孩子就应该像向日葵一样,开心的时候永远向着太阳,喜气洋洋。”
顾以宁嗯了一声,“如若不开心呢?”
这样的接话也没谁了,烟雨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嗑瓜子呀。”
这下顾以宁眼睛里的笑意再也遮不住了。
“你的娘亲很有智慧。”他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她还抱着她的布老虎,大概这只布老虎就是她安全感的来源吧。
见顾以宁起身,烟雨一慌,也站起身来,迟疑地问道,“您要去哪儿啊。小舅舅。”
这一声小舅舅,令顾以宁有些微微的诧异。
她是东府二房的孙辈,那叫他一声舅舅无可厚非,只是同她一个辈分的孩子,他虽不怎么接触,却也知道他们唤他宁舅舅,小舅舅这样的称呼,他是头一次听到。
他顿了一顿,告诉她他要去哪儿,“开祠堂,祭祖。”
烟雨这下彻底懵住了,夜深人静的,开祠堂祭祖?
她茫然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石中涧,石中涧却似乎了然了,向她悄悄一笑。
烟雨抱着布老虎,挠了挠额角,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