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见过二房的两位舅舅,二舅舅蓄着胡须,样貌算是周正的,可言谈举止却老气横秋。五舅舅比娘亲小一些,如今也有三十岁了,五官算是漂亮的,可惜额前少发,又是个五短身材,瞧上去像个弥勒佛。
可那人不一样呀。
他分明比她大不了几岁,眉目清澹的像是一副画,认真听她说话时,唇边含了一点笑,温和又清雅。
她说孩子气的话时,他的眼神里也没有半分嘲弄,反而很认真的在听,反而是他旁边的那一位大人,笑了她好几声。
烟雨托着腮想了半天,青缇端了早点,哄她吃些。
“姑娘想什么呢?”
今日早点是两个麻团,一碗小馄饨,倒是烟雨爱吃的,她慢慢儿吃着,回着青缇的话,“……你说,我瞧上去像小孩子么?”
青缇闻言笑了,“姑娘十五岁了,自然不是小孩子。但还是个小姑娘。”
烟雨哦了一声儿,把麻团儿咬了个小小的缺角,“芩夫子都把染色的诀窍告诉了我,显然是觉得我稳重。”
青缇在一旁悄悄地笑了。
芩夫子是西府请回来的老师。听闻很久以前做过宫里的夫子,专门教授公主们琴棋书画,到老了,被西府请回了家,住在两府交界处的花园后座,叫做“烟外月”的小筑里,专门为东西府的女孩子们,教授六艺。
这样的好机会,烟雨自然是没资格的。只是她运气好,三月前在山上捉蛐蛐儿时,正遇见芩夫子收集花露,两人相谈甚欢,倒成了个忘年交。
得知烟雨喜欢用绒线做些昆虫鸟兽,恰巧芩夫子是擅丹青的高手,便常指点烟雨一些调色的技巧。
早点吃罢,烟雨略略休整了一下,自抽屉里拿了一小筐自己做的玩意儿,捧在手里,便由芳婆护着,慢慢往“烟外月”而去了。
下山的路上就听见了一阵儿响亮的蝉鸣。
烟雨有点好奇,走到路边的树上,果见湿漉漉的树干上趴着一只蝉。
“才入了梅,蝉就出来了?”烟雨踮着脚看那只蝉,它透明的翅膀像是被雨露打湿了,有些蔫儿的样子。
芳婆也过来看,“江南热,今年入梅又晚,这知了怕是算错了时辰,提前爬出来了。姑娘瞧它垂头丧气的也不叫,怕是被雨打了活不长了。”
烟雨就捏着它的背,把它搁在了小筐里。
“放我小筐里歇一歇,说不得一时就生龙活虎起来了。”她端着小筐,慢慢往下走,“我还没做过知了呢!若是它不行了,我就依着它的样子,做一只知了戴头上。”
芳婆子见怪不怪了。
自家姑娘生了一副柔弱样子,可喜欢的东西却稀奇古怪,蝴蝶蜜蜂都还算是可爱,近来瓢虫蛐蛐儿也爱上了。
今日更离谱,竟要做个知了头上戴。
从山上一路往下,将将走上往花园子去的甬道,便见迎头来了一行人,为首之人着了一身青色的官服,身形高大俊逸。
烟雨心中一跳,脚步就缓了下来。
来人正是昨夜那一位,西府六公子,新入阁的阁臣顾以宁。
烟雨停步时,他正看向她,深邃的眼睛里却不似昨夜的温和,眼神老辣,视线凌厉。
他大约是刚下朝回来,身后跟着的人皆着官服,个个都是高大如山的形貌,不知情的,怕是会将他们认作武人。
世上哪里有这样的机缘,昨夜将将见过,今晨却又狭路相逢了。
烟雨的心擂鼓一样,面颊也烫烫的,她端着小筐怔在原地,一旁的芳婆子早跪在了地上,还不忘一只手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裙角。
他那令人寒入肌骨的视线,只在烟雨的面上轻轻一过,旋即便挪开了,似乎像是不识得她,也不记得她。
烟雨一霎就沮丧起来,说不上来为什么。恰在这时,她手里的小筐布筐里,却响起了一阵儿高昂激越的蝉鸣,直叫的烟雨后背一瞬起了细细的栗。
她慌的拿手去捂那只活过来的蝉,紧张地向正飒沓而来的他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正撞上他的视线,他却微微顿住了脚步,望向她的眼睛里便有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笑。
烟雨的心登时就停跳了几拍,她把手里的小筐捧起来,结结巴巴地向他解释。
“知了在这里,不在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