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儿,眉眼生的委实美丽,只是额角细细的绒毛、黑亮清澈的瞳仁,说话时的和软语音,还带着一团孩子气。
她心疼地握住了小女儿的手,满心的自责和歉疚。
“都怪娘亲来家迟了……”她叹了一息,吩咐青缇去把她买回来的赤豆元宵热一热,又轻轻问烟雨,“后来怎生把那瘟神赶走的?”
烟雨觉得让娘亲担心了,眉间微微蹙了起来。
“府里忽然敲起了锣鼓,说是西府的宁舅舅入了阁……顾珙就吓得跑了。”她小声说着,对上了娘亲深锁的眉头,烟雨登时有些害怕娘亲担心,嗫嚅道,“娘亲,宁叔父是谁啊,如何能比大狼狗还厉害呢。”
顾南音的心原本一口气堵在那儿,不上不下的,却被女儿的这句问话给逗乐了。
“乾定六年的会元,大前年的探花郎,如今的内廷阁臣,竟被你拿来同大狼狗比较,可真是要活活气死个人。”
她见女儿小脸皱成了一团,显是心绪有些不开阔。她有心分散女儿的注意力,这便慢慢儿起了话头。
“你也知道,咱们家分了东西二府,这里是东府。西府呢,是你叔祖父一家。这位宁叔父是西府的六公子,也是娘亲的从弟。”
青缇热了赤豆元宵端了上来,烟雨执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赤豆的香气和小元宵的甜令她心满意足。
“娘亲的从兄弟,便是女儿的从舅舅么?”
小女儿问的天真,顾南音眼含疼爱,为她拭了拭唇畔的糖汁儿。
“娘亲的从兄弟里,他是最年轻的一位。同你一个辈分的,都唤他一声宁叔父。你呢,该唤他一声舅舅。”
话虽这般说,如她同烟雨这般尴尬的身份,平日里在府中鲜少走动,哪里又有机会能撞上那位骄矜的六公子呢?
她正自想着,门上有了落栓声儿,芳婆子佝偻着身子进来,喜眉笑眼的向顾南音作了个礼,又捧了一吊钱串子给她看。
“……府里头热闹的紧,前门儿在派钱儿,奴婢走了一遭,领了一吊子赏钱呢!”
顾南音有心探问前院的状况,指了门前的绣凳,笑着问她:“可见着正主儿了?”
芳婆子四十有九,从前是顾南音的奶娘,最是个贴心的,听见姑奶奶这般问,这便往矮凳上一坐,正儿八经地回了话。
“……大老爷同二老爷在祠堂祭祖,大门口扎了红灯笼,鞭炮放了一百八十响,晚间还要摆流水席,可西府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说六公子都没过府!”
顾南音自是知晓一些东西二府的旧事,听见芳婆子这么说,便也轻轻叹了一息。
芳婆子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慢慢回想着府里仆妇们的私下闲谈,同顾南音递着话。
“从前奴婢有幸见过一次六公子,真真如高坐在云里头的谪仙一般,俊的让人不敢看……算起来那时候六公子不过十七八,如今一晃眼,竟成了皇爷身边儿的近臣!”
顾南音十六岁出阁,年纪又长其太多,故而同这位西府的从弟并不曾谋过面,闻言应了一声道:“我同广陵谢府割裂数十年间,从未有过交集,去岁我那前夫同前公爹却找上门来,苦求我为他们引荐——我那前公爹贪墨犯了事,眼瞅着要羁押天牢,想求着六从弟放过。从前我那前夫视我为草芥,动辄打骂,现如今瞧着他那副可怜样子,我只觉得痛快。”
“那时六从弟虽未入阁,皇爷却极为信任与他,听闻有代皇爷披红之权。我前公爹这一事我不会帮,也帮不上。其后的事儿你们也知道了,我那公爹判了斩立绝。”
芳婆子佯啐了一声儿,咒骂道:“该!那一家子假麻日鬼,夹生的紧!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可怜您一个好姑娘,竟落进去了。好在千难万险的,咱们也逃了出来。”
顾南音想到前事,只觉得恍如隔世,不由地感慨起来:好好地姑娘家,若是所遇非人,当真是落入了魔窟。
她想到这儿,一霎就联想到今晨的事,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怒意和糟心。
烟雨如今也有十五了,正该是议亲的时候。只是她不是府里正经八百的姑娘,自己这个大归于家的姑奶奶,府里头说不上话,也不常在金陵的妇人圈子里走动,烟雨的亲事便成了她的一桩心事。
那顾珙,若是心仪烟雨,便大大方方地同自家亲长去说,何必干这些偷鸡摸狗之事,没得叫人鄙夷!怕是觉得烟雨出身尴尬,不好娶做正妻,便打着私相授受的主意,叫烟雨坏了名声,只能给他做妾!
顾南音气的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咬着牙打定了主意:下回若是教她撞见,必要一盆水给他泼出去。
二则,她到底还是要往二老夫人那里走一趟,为烟雨讨个主意才是。
她收回神思,看着烟雨把一小碗儿赤豆小元宵吃的干净,便有些欣慰了。
“明儿娘亲带你讨狗去。”
烟雨一直在旁乖乖地听娘亲同芳婆子叙话,过了方才那个劲儿,这会儿也不想养狗了,她霎了霎眼睫,认真地想了想说:“养狗我还要省口粮给它……”她咬着小汤匙望着窗外,奇思妙想,“要是能养个小舅舅在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