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具小身骨才遭了一场大病,很是虚弱,蹭着阿姐的脸,顾时茵在胡思乱想中很快把自己哄睡着了。
后半夜静的很。
刚破晓,民间的鸡还没叫,内务府的宫人已纷纷摸黑起榻。
做奴婢是没有资格睡到天亮的。
顾时茵前世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很多事不劳她亲手做,也不用起早贪黑的服侍主子,但幼时过得苦,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时间一到,身体自然而然就舒醒了。
顾时茵抬手,下意识去拂床幔。
前世,她有自己的小院与寝房。
她眠浅,睡时不喜光,内务府的工匠就给她挂了两层帘幔。里层用来遮光,外层的薄纱勾着大朵的鸢尾花,垂落在地上,灵动漂亮。
一入冬,屋里就烧起地龙,即便赤足也不冷。
晨起会有宫女把熏好香的衣物送进屋,御花园新采摘的最鲜艳的花,给太后送过,就紧着送到她这。
每日,她便是在这样满室的暖香中醒来,享用宫女送来的早膳。
小手伸出去半晌,什么帘子也没摸到。
内务府的宫女房冷得水搁一夜就能结冰,房梁上挂的蜘蛛网已经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了。
阿姐递到手上的隔夜的硬馒头,终于叫‘大宫女’认清现实。
没有香香的衣物,也没有香香的早膳。
她重生回到了十年前。
那年她六岁,正是进宫的第一个年头。
天冷,宫女起床十分麻利,摸到衣裳就往身上裹。
顾时茵还算是在病中,这几日暂时不用去做工活,阿姐怕她再冻出病,起床后给她兜头罩了一个小破棉袄。
她就乖乖的坐在床榻边,啃着馒头,想心事。
现在是瑞乾十二年岁末,太后去万云峰礼佛,一去就是六年,今年才刚第二个年头,等她前世的靠山回宫,还得四年。
在顾时茵的印象中,这四年虽然过得苦,却还算平安顺遂,然,以她前世浸淫后宫十几年的经验回头再看,恐怕并非如此。
昨晚,显然是有人要杀她!
如果不是她重生醒来,恐怕已经被闷死了。
内务府的宫女房有两个大通铺,容得三十来个宫女,因多地闹饥荒,税赋欠收,宫中不得不缩减用度,如今只住了十几人。
如果顾时茵没记错,前几个月,内务府应该就已经遣走了不少宫人。
她与阿姐进宫将近一年,照惯例,入宫满一年的宫人就会离开杂事房,被分到各局各司。
宫里最抢手的就是针线绣活做得好的宫女,阿姐做得一手好女红,顾时茵跟着沾光,两人都已经拿到了织衣局的牙牌,只等到时间就可以进织衣局,不必担心会被撵走。
皇帝与各宫主子的人手自然也不可能减少,如此一来,内务府想要减人,就只能从刚进宫不久,还在做杂役,没有分到牙牌的宫人里减。
毕竟,只要没残废,杂役谁都能干。
听说,这个月还要遣走两个宫女。
顾时茵慢吞吞的嚼着馒头,她不说话,抱着腿坐在角落,一小团,看上去乖巧无害。
清早,宫女们起榻洗漱都行色匆匆,生怕动作慢了被管事的嬷嬷训斥,这还是唯一一个有空过来跟她打招呼的人呢!
“小小,姐姐这里还有点咸菜,你要吃么?”
宫女说着,把一小瓦罐打开送过来,顾时茵看见里头的腌菜,双目顿时放光,连连点着小脑袋,“要啊,蓉姐姐腌的菜最好吃啰。”
馒头就着咸菜,有了几分味道,吃起来似乎都没那么噎人了。
顾时茵不紧不慢的吞咽,今个日头不错,她坐的位置刚好能晒到太阳。
清晨的阳光落在眼睫上,她半眯起眼,捧着白面馒头,像只贪吃的小花猫。
阿姐早就去做活了,屋外有两个嬷嬷正在督工,离窗边不远,顾时茵一歪头就能看见。
外头还有一个宫女在焦急的踱步,看样子像在等人。
屋里的宫女刚把装咸菜的瓦罐重新封好,外头的那位好似已经等不及了,掀帘子走进来。
一进屋,她下意识的先看了顾时茵一眼,而后迎上往外走的宫女,落后对方一两步,两人一同往外去。
见她们要出门,顾时茵一边吃,一边不忘挥手打招呼:“蓉姐姐再见,静姐姐再见。”
又乖又懂事。
等人都离开,她扭头把啃了一圈的馒头扔了,里头裹的咸菜,一口没动。
瑞乾十二年的冬天是真的冷,可顾时茵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她没想到,重活一世,除了阿姐,下一个打照面的,竟是这两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