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注意到,宫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黑魆魆的门洞彷佛一张大口张开,露出了獠牙。
片刻之后,一支铁流从中涌出。
大纛竖起,乃是江陵总管陆腾。
当此局面,陆腾并未据守不出,而是大胆打开了宫城内门,率领精锐甲士杀出,镇压乱局。
铁流所到之处,敢有冲撞军阵者杀,乱民不敢再胡乱跟着跑动,逐渐四散奔逃。
剩下雷道勤所部,还在大呼乱斗。
“不过区区二、三百人,南贼好胆色。”
陆腾冷笑一声,命令部队上前。(注2)
为了保持行军安静,攀爬城墙轻便,夜袭将士都只穿皮甲甚至无甲,手中多持短兵。
遇上身披铁甲,长矛如林的北周军精锐,稍一接战就落于下风,接连数人被杀。
雷道勤见势不妙,率军后退,撤往城门方向。
陆腾命人与诸将并梁主萧岿取得联系,下令固守宫城,安抚清理城内,不给南军可趁之机。
又令骑军做好准备,出城攻击敌军营寨,断了这支夜袭部队的后路,不得放其归去。
……
雷道勤退至北门,见侯胜北还在一边清理瓮城之敌,一边奋力攻打外门。
程文季也在城头上和越聚越多的北周军交战,心知此次夜袭行动已经急转直下,落入不利境地。
没想到敌军主将如此果决,深夜之中遇袭,竟敢主动开门迎战。
这就是北朝大将的胆识吗……
此时无暇多想,雷道勤赶忙联系二人,打通出城道路之后,尽快退往城外。
自己则率领剩余二百军士拒守此处,阻挡随即杀到的陆腾军。
不到一刻,陆腾的甲士赶到。
在几轮凶狠攻击下,雷道勤部就折损近半,阵形愈显得单薄。
形势逆转,攻守易位,拒马和土垒方才挡不住侯胜北的攻势,此刻也同样挡不住陆腾的攻击。
二百人被逼入深邃的城门洞,顶在前面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铺出一条血染的通路。
敌军冷酷无情,披甲持兵,踏着我军将士的尸体步步逼近。
手中短兵难以破开敌军身上铁甲,砍上去铮铮作响。
敌军挥来兵刃,则是刺入血肉之身的闷响,和伴随而来的惨呼。
在绝望的反击中,雷道勤所部节节后退。
支持他们没有降伏继续作战的,是撤往城外的一丝希望,以及仍在奋战不休的主将。
被逼出城门外,退至瓮城,区区百人在开阔之处,更难防御。
城头上程文季的部队,也被一批批涌上的守军压迫,退到北门城楼,还在苦战拒敌。
侯胜北终于击败外门守军,推开厚重的城门,打开了退往城外的通路。
他赶忙招呼两位同僚撤退。
雷道勤苦笑一声,他的残部已被陆腾缠上,没有那么容易退却了。
“我雷道勤,潳山蛮也!”
雷道勤发出了一声怒吼,道出自家源流,率领最后百余人以血肉之躯堵住了来敌。
陆腾催军几次攻击,都被他拼死挡了回去。
然而每次都倒下数人、十数人。
北周骑兵已到,要和白天一样,践踏碾压这支只有短兵,身无寸甲的小部队。
……
城门楼上,程文季也在做最后的拼杀,二百余人死死挡住杀之不绝,潮水涌来的敌军。
亲卫将他护在当中,但是阵形越来越薄,每一轮搏杀,都会削去一层战线,带走几条人命。
侯胜北已来到城外,见此情形大急,喊道:“少卿,快跳下来。”
他命军士伸手相联,结成铺垫,自己也加入其中,打算接住他。
程文季看了一眼还在厮杀的部下,摇头道:“为将者当身先士卒,没听说弃军而逃的。”
左右亲卫跪请,程文季只是不从,要与部下共存亡。
侯胜北见他没有跳下来的意思,在城下大声喊道:“少卿你若不走,你的部下不能走也不能降,你要拉他们一起陪葬吗?”
程文季闻言一震。
部下忠诚,不肯丢下自己投降,难道为了自己的武人尊严,就要逼迫他们力战至死?
眼下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啊。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属,一张张饱含求生欲望的脸庞,无奈低声说道:“我走之后,或走或降,任由汝等。”
言罢纵身跳出城外。
三丈高的距离,冲力将侯胜北等带倒在地。
幸好两人筋骨都没有受伤,弹起身来便走。
城头的杀声越来越小,终至不闻。
……
占领城门楼的北周军,从上往下放箭,如同射靶。
雷道勤身中数箭,壮烈战死,余众投降。
两人的残部,合计二百余人被擒。(注3)
听到身后传来的敌军欢呼,侯胜北和程文季咬紧牙关,在夜幕中率军疾走。
俄而暴起大风,卷起尘土,天地间一片昏暗。
正所谓月黑风高。
继而大地震动,传来了马蹄声,北周的追兵即将杀到。
侯胜北率部攻打城门,先行退出城外,并未大损,尚有二百余人。
程文季瞥了他一眼:“现在轮到你做决定了,你能抛下自己的部下,独自逃跑吗?”
“少卿你呀,就是太严苛了。对自己,对部下都这样。”
侯胜北耸耸肩道:“能跑就尽量一起跑,实在跑不掉了再说呗。”
……
马蹄声越来越近。
幸好侯胜北无需做出抉择,前面出现了麦铁杖前来接应的上千援兵。
北周骑军顶着一轮弩箭,冲了一下,发现对方阵形严整不是败兵,于是改变了方向。
乘着风势飞沙走石,天色阴暗之际,这支骑军突击了南军的营寨,杀伤甚多。(注4)
夜袭江陵,雷道勤战死,程文季仅以身免,两部全军覆没。(注5)
夜袭部队折损七百人,加上一郡之守阵亡,换来江陵一夜惊扰不安。
自家营寨也遭到敌军袭击,死伤千余人,同样不得安宁。
此战是赚是亏,见仁见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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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对照》
潳山蛮:今襄阳市南漳县一带
沔中:今武汉市江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