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屈膝下拜,向许阁老告辞。
老太太缠绵病榻,林知望兄弟时常告假在家侍疾。徐湛知道父亲在家,却也知道父亲不想见他,便又去辞别了京中的众同年、朋友,归家已是入夜。
秦妙心正领着怡年、袭月清点行李,见丈夫神色凝重,更加印证了白日的猜想,握着他的手问:“是朝廷出了什么事?”
徐湛心中愈发惭愧,连久居深宅的妻子都看得出来,他竟沉迷于家族恩怨对国事毫不关心,王廷枢的身影在眼前浮现。
“我素来认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不智之举,成则谓之勇,败则谓之愚,今日方知,不是万事万物都能以成败定论的。”
妙心渐渐靠拢他,与他贴在一处。
徐湛便见她身后的小藤筐里,全是婴儿的小衣衫,活灵活现的虎头帽、虎头鞋,这才敛去了忧郁的神色,生怕被腹中的孩子听见一般。
“都是母亲做的。”妙心道:“母亲还吩咐炖了盅鸡汤在后厨温着,嘱咐你回来亲自端去给父亲。”
言罢,妙心欲起身去吩咐下人,被徐湛一把拉回。
曹氏无非是想让父子关系得以缓和。见丈夫难得露出执拗任性的神色,妙心忍不住笑了:“听话。”
林知望穿着一身青色蓝缘的宽袖行衣,正站在桌前拿银签子挑弄灯芯。见徐湛端一碗鸡汤进来,托盘落在书案上的细微响声,都令他一阵心悸,上下打量了半晌,忍不住问道:“又闯什么祸了?”
徐湛一阵羞恼,想回嘴又不敢,只说:“明日启程回韫州,来向父亲告辞。”
林知望更是端详他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抬起了手。
徐湛瞳孔一缩,下意识的躲避,却见那手只是轻拍了拍他的头罢了。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撩襟跪倒,扣了三个头。
“行了,起来吧。”林知望温厚的笑笑,扶着他的臂弯道:“常写书信,孩儿出生了,记得向家里报喜。”
父亲的笑容令他不寒而栗,可偏又挑不出什么问题,是以这一夜的闯入梦中令他冷汗湿透衣衫的,竟不是诏狱的见闻,而是父亲的笑……
所幸他们次日一早便启程,徐湛暗笑自己实在是多虑了,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父亲便是想起来同他算账,怕也是鞭长莫及了。
踏上南下的官船,徐湛沉重的心陡然放松下来,他们一路悠哉悠哉,且走且停,去了沿途诸多曾经想去又没有时间去的地方,好不自在。
在妙心临产前的一个月,他们才终于抵达韫州。
安顿好别业内的一切,向祖宅的长辈们请过安,见妙心状态不错,徐湛又独自乘船南下,去杭州府海宁县看望先生。
海宁县位于钱塘江北岸,海宁之名,寓“海洪宁静”之意。鳞次栉比的街道,青砖石板、粉墙黛瓦,空气中夹杂着钱塘潮汐的水汽,这里自古富庶繁华、盛极一时,可近几年倭寇不断侵扰,百姓惶恐奔命,早已不复往昔。
郭淼上任之后,吁请地方缙绅、商贾捐资,带领辖下百姓加固城墙,训练乡兵义勇,多次守土抗敌,击退倭寇。
今年是三年一度的外察,徐湛满以为先生会得到升迁,不必在这沿海县受罪了。熟料周纶主持外察,竟将地方官员来了一场大清洗,先生虽未被殃及遭贬黜,却也未在升迁之列,这也是徐湛痛恨周纶的原因之一。
县衙位于盐官镇的南面,县前街中段,衙役带着他穿过二层鼓楼、仪门、大堂、过穿堂,准备去往后堂——郭知县的燕居之地。
廊下光线暗,只见一个黑影逆光飞奔而出,扑上来勾住了徐湛的脖子。
“小老爷!”衙役躬身行礼。
徐湛被撞的一个踉跄,惊喜的喊道:“郭莘哥哥!”
“哎呀好兄弟啊,多年不见想死哥哥了,哈哈哈哈,哥哥请你喝酒啊。”只见郭莘浮夸的笑着,揽着徐湛返往外走。
徐湛奋力挣扎着,他是来看望先生的,天不亮就出发了,大晌午头的喝什么酒啊?
只听郭莘皮笑肉不笑的在他耳边小声警告:“告诉你啊,赶紧跟哥走,你爹派了个姓何的侍卫,把你在京城做的那点事儿全都抖搂给我爹了,我爹等了你三个多月,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
徐湛震惊,呆立在原地,眼前又浮现出父亲温和宽厚的笑容。
“发什么愣啊,走!”郭莘扯了他一把:“上个月抓了个跟你重名的写字先生,与人发生口角骂了人家几句,骂人者笞一十,就因为跟你重名多挨了二十板子,你说冤不冤!”
衙役唯恐交不了差,紧追其后,对守卫的白役道:“快拦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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