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湛也由他抚养,但徐湛服阙后已经开始应考,须留在原籍考试,只能住在韫州祖宅读书,暂时跟大舅和舅母生活在一起。
分家事宜办好,朝廷的任命也下来了,徐铭宏服阙外放眉州同知,出了正月便要上任。
徐铭宏一走,徐湛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舅母是无赖刻薄的人,舅父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胡混不理家事,为节省开支,夫妻俩遣散大部分下人,迅速找到合适的房子打算搬走,扔下徐湛一个人在祖宅。
一大清早,外面纷乱嘈杂,徐湛困倦的睁开睡眼,昨晚看书睡得晚,以至于现在日上三竿都懒得睁眼,他读书一向随性,趣味索然时贪吃贪玩一眼书都不看,兴致上来也曾几天不合眼的看书。
徐湛的床榻很软,床头有厚实的扶手倚靠,床幔用金丝锁边;桌椅都是上好的木材精雕细刻,椅垫用玉珠编织包裹,玉色温润,却是防暑降温的宝器;地上是西洋提花地毯,兽炉沉香,用的是极为珍贵的圣品,清神理气,心旷神怡;屋顶有摇风,扇叶都是锦娟的,绳索从一侧垂下,编成两穗流苏。
每一个细节都趋于完美。他并不是徐家子弟,而这一切,都是外公生前对他的恩赐。
徐湛喊了两声,外面太吵没人支应,才恍悟家里已经没有多少下人了,自己身边也只剩一个常青能伺候笔墨,难怪没有丫鬟进来服侍。这与外公在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真是云泥之别。但徐湛没有过多的自怨自艾,他在徐家无名无份,只依靠外公和二舅的宠爱度日,外公一去,二舅服阙上任,今天这样的尴尬处境也是早已料到的。
“你这做得太绝了,将来他要是出息了……咱可怎么面对?”窗外传来大舅的声音,声音嘶哑,气力虚弱,是常年留恋寻欢场所,嗑药成性,精气透支造成的。
“出息?他?”舅母仿佛听到多么天大的笑话,咯咯笑了会:“些许小聪明罢,你当秋闱春闱是咱们府里的考试,那么容易的?瞧他瘦弱命薄的样子,哪有咱珲儿岚儿有福相……”
珲儿岚儿倒是福相,肥头大耳横肉纵生,尚不知徐岚一个女儿家,如何嫁人。
“闭上你的嘴……让人家听见!”大舅嗔怪道。
“听见怎么了,我偏要说。”舅母冲着他的窗口扯大了嗓门:“要不是他,咱用得着搬家吗?一个棺材里生出来的薄命鬼,一身阴气,全家都得供着他吗?帮别人家养孩子,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
“舅母吗?”徐湛冲窗外提高了声音,却好声好气的问:“薄命鬼骂谁?”
“薄命鬼骂你……”舅母顺口答,发现中了招,跳脚骂道:“没爹养的就是没规矩!”
徐湛还没发作,就听窗外的大舅急切道:“你干嘛?你站住!他也不小了,你这这这……成何体统!”
万想不到,她竟就这样闯进来,想他们徐家世代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竟沦落道任一个泼妇在家里撒泼了。
徐湛赤着上身,不紧不慢的换衣服,毫不避讳,本来他一个男人,也不觉得多么害羞。舅母却不同了,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再加上满腹怒火,现在已经憋得满脸通红。
“舅母亲自过来,有什么指教?”徐湛随口问。
“是啊,是有事儿……”她依然发不出火,憋闷得浑身哆嗦:“眼下我们带着你表兄表姐,就要搬走了,这宅子太大,你二舅没时候回来,空着浪费,还得渐渐破败,我们琢磨着赁出去,已经找到下家了,进项归你二舅,我们只拿小差价,算个中介钱。”
将祖宅租出去?是什么道理!
徐湛看着舅母,直将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才缓缓道:“却原来,舅舅做起牙行的行当了?”
所谓牙行,是为买卖双方介绍交易的中间行商,人们常说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在重农抑商的大祁,牙行是贱业,可一点也不风光。
“你……”她的脸由红憋成紫红,恼羞成怒道:“我们徐家的宅子,我跟你说得着吗?”跺脚转身出去了。
徐湛哂笑,得亏没有心软,将徐铭臣败坏家业的事情说了出来,否则,就是有三座祖宅也被这对公母变卖光了。碍于有把柄在人家手上,这才忍下一口气没有一纸状子闹上公堂,他一面修书给舅舅徐铭宏,一面搬离了徐家祖宅。他自有舒心的去处,何必跟未来的房客一处过,平白生事端。
刚刚所说的把柄自然也是因为科举,徐湛无父无母,只能将户籍落在徐铭宏的名下,舅甥变成了名义上的父子,但徐湛是不能入族谱的,这就成了传说中的伪造户籍,若被查出,是要当舞弊论处的,保人也要连坐。
徐湛心底里恨透了科举,要违背本心“替圣人立言”,要死守在八股文固定的格式里,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来阐发观点。
却又无奈科举是自己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