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萦反手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一个匣子丢给他。
“昭宁陛下亲笔密函,你看完再说。”
赵渭打开盒子,取出密函,扫了一眼信封上的椭圆红泥封。
他道:“此次陛下急召你进京,果然与我有关。”
“就你聪明,就你有脑子,就你料事于先!”赵萦随手揉了个纸团,笑着砸向他。
赵渭垂眸阅览御笔密函,并没有看她,却偏头躲过了那个纸团。
赵萦挑了挑眉,轻声笑道:“呵,你个小妖怪,不愧是昭襄帝君的关门弟子。”
赵渭扯了扯唇角,没接这话茬。
一目十行地将密函看完后,赵渭整个人都不好了。
“昭宁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这你得自己问她。圣心岂是我能胡乱揣测的?”
赵萦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总之,从今往后,你的行踪不必再向我报备,但改由近卫统领全权管辖。惊喜吗?”
这是昭宁帝给赵渭的礼物。
让都督赵萦减少对赫山、对赵渭本人的直接掌控。
算是放权的讯号,对赵渭来说是好事。
但从今往后,近卫统领凤醉秋对顶头上司赵渭,就有了说一不二的约束权。
“过于惊喜。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赵渭险些将牙咬碎,“就替凤统领谢、主、隆、恩、吧。”
奉旨下克上。
凤统领这御赐的排面,真是前无古人。
*****
御笔密函,当然不会只说那么点小事。
赵渭饮茶半盏平复心绪,才又问:“那个夏骞又是怎么回事?”
密函中说,开春后,承恩侯的继子夏骞将带人前往赫山,成为军械研造司一份子。
“官职由你任命,责权由你划分。”
赵萦也颇为无奈。
“只是,他和他的助手不进仁智院,你得为他另辟一院,由他自行主导日常事宜。”
说穿了,赵渭只名义上是夏骞的顶头上司。
实际却得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另起炉灶。
重型火器的研制,需长期消耗各种物资与人力。
夏骞自带人马前往赫山,还单独一院行事,利州府原本全力供给赵渭的资源势必被他消耗一部分。
这肯定会打乱赵渭和仁智院的原有章程。
必要时,他甚至得忍痛取舍,暂停或放弃研制某些东西。
赵萦无奈叹气,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半年前,临川军与北狄人打了几仗,这事你应该听到过风声。”
这回北狄人用的火//枪与以往大不相同,杀伤力倍增。
初次交火时,临川军对此一无所知,损失惨重。
幸亏承恩侯府及时送去一批明凯重甲,临川军才及时稳住局面。
那种明凯重甲,从冶炼到打造,一应匠作技艺全出自承恩侯继子夏骞。
此事过后,原本寂寂无名的夏骞自受到朝中无数瞩目。
“我与承恩侯世子有些交情,对夏骞略知一二。”
赵渭冷淡哂笑。
“他向来只钻冶炼与防具锻造,对火器匠作一窍不通。”
仁智院这些年钻研的都是重型火器。
再者,若说冶炼、锻造方面的专才,陈至轩就是个中翘楚。
所以夏骞到了赫山,起不到太大助力,倒是铁定会拖后腿。
“皇帝也不是真可以为所欲为,昭宁陛下有她的不得已。平衡各方并非易事,这道理你在帝君门下定学过,不必我多说。”
赵萦笑笑,语重心长,却又爱莫能助。
“你若想将夏骞拒之门外,自己上奏力争,或回京去朝堂论辩,都行。但,在昭宁陛下改口之前,我只能遵现有圣命行事。”
赵渭漫不经心地笑叹。
“看来,朝中有人想扶持夏骞制衡我。这是鸟还没尽就准备藏弓了?”
他年少登高,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
如今火器匠作举国数他一枝独秀,朝中有人要推夏骞来对他形成制衡,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意外,只是略有些寒心。
“我制枪炮护国之四门,口径永远朝外。可这几年冲着我来的刀子,有多少来自外敌,多少是自己人,这就细思极恐了。”
赵渭后仰,整个背脊贴向椅背,唇角勾出讥诮的弧度。
“既圣意已定,夏骞要来便来。我若此时回京,不过白费口舌。”
他才不费劲与人打口水仗。
若明年诸事顺利,任谁也不能保夏骞继续留在赫山。
“你愿顾全大局,这最好不过。否则我夹在中间也为难。”
赵萦欣慰地笑笑。
“对了,你在连桥镇遇刺的案子,刑律院办得不像话。令子都已在重新彻查,定给你个交代。”
赵渭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查……”
话还没说完,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赵萦蹙眉扬声:“何事?”
房门未关,来人站在门外执礼禀道:“禀都督,刑律院石琴大人、利州军朔平营翊麾校尉章故,奉令子都将军之命,前来与凤统领当面核对赵大人在连桥镇遇刺的细节。”
“这种小事也来禀我,你们是怕我累不死吗?”赵萦烦躁扶额,“凤统领在客院,直接带他们去见就行了。”
“都督,已将他们带过去好一会儿了,”侍者躬身垂眸,“只是,凤统领与他们,起了冲突。”
赵渭转头:“怎么回事?”
“回赵大人,石琴大人亲手为凤统领奉茶。许是有所冒犯,凤统领当场大发雷霆。”
听这意思,吃亏的不是凤醉秋。
赵渭神色顿时松缓:“她说了什么?还是做什么了?”
侍者半抬眼帘,小心翼翼觑他:“只说了句‘提线香’,就与章故动起手来。”
赵渭一时没吭声。
提线香。
他上次听到这个陌生名词,还是在连桥镇遇刺那夜。
当时从那些刺客身上搜出了好些,彭菱遵照凤醉秋的命令,移交给了军府。
记得凤醉秋说过,这东西在北境敌军吐谷契手里常见。
是一种效用诡秘的药粉,可操控人的言行,但不是对每个人都有用。
隐约猜到凤醉秋因何动怒,赵渭心里有了数。
她不是会任性胡来的人。
必是有确凿把柄,才故意将事情闹大。
赵渭正沉吟掂量,赵萦倒是好奇发问:“这凤统领有点意思呵。石琴奉茶时有所冒犯,她却与章故动手?两人眼下还打着吗?”
侍者将脸垂得更低了些:“三招都没走完,凤统领就将章故给按住绑了,谁劝都不放。她说,等您和都督谈完,她再将人押来,当面将事情说个分明。”
赵渭站起身来,朝赵萦执了官礼。
“请都督海涵。无论是因何事起的冲突,终究是我管教无方。若要问责,我担着。”
“赵玉衡,眼下没外人在,少跟我打官腔!你这不问青红皂白就护短的德性,我这几年都说倦了。”
原本端坐的赵萦起身掸掸衣上褶皱,没好气地笑瞪他。
“别等她押过来了,我坐了整日,正想走两步。咱们这就过去,听听你家凤统领怎么……你突然脸红什么?”
赵渭将头扭向一旁:“天干物燥。”
并不关“你家凤统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