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就是想多说几句,不管有用没用。
因为方才那些话,都是从前她没能对下属同袍说出口的。
如今才知,说了就说了,并没什么难处。
明明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当年怎么就觉得不合适说出口?
哪有什么不合适。
身为主将在乎自己同袍下属的生死,这不软弱,也不丢脸。
虽双方都知这些话不过是无用的絮叨,可让他们知道,主将本心里绝非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安危,这有什么不对?
瞧,方才叶知川不就笑得很开心?
凤醉秋站在原地想了许多,最终以袖掩面,良久无声。
紧闭的双目濡湿。
黑暗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北境的崔巍山上。
对无数个前赴后继的背影大喊:你们也同样重要!怎么去的就要怎么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凤醉秋才使劲抹了抹脸。
自打卸甲归乡,她时不时就会这样。
好在所有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太大影响。
军医说过,久了就没事的,不会疯。
她深深吐纳几口长气,平复了心绪,这才举步继续前行。
早前从演武场出来时,她打算找个借口去仁智院见赵渭。
可现在已没了那份雀跃的少女心思。
她便改道往饭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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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大槐树不远的院墙拐角处,高饮扭头看向赵渭。
赵渭板着冷漠脸,眸底沉沉。
高饮眼中充满迷惑:“不是来找凤统领说我回家探亲的事么?干嘛要鬼鬼祟祟躲着?”
赵渭横眉冷对:“谁在跟你鬼鬼祟祟?我是怕她尴尬。”
自从在连桥镇有了那次“摸头之交”,赵渭是真将凤醉秋看做了自己人。
对自己人,他从不会落井下石。
方才凤醉秋明显就是哭了。
若他和高饮突然凑上去,这让堂堂凤统领的面子往哪儿搁?
高饮“哦”了一声,又虚心求教:“可我们刚来时,她并没有哭,还和叶知川追来打去。那会儿你拉我躲起来做什么?”
赵渭解释得倒合情合理:“那时我不是要躲,只是想看看他俩搞什么鬼。”
不是因为看到凤醉秋追着叶知川打闹的画面碍眼。
更不是因为听到那小铃铛的声音觉得心烦火大。
绝对不是。
“好吧,”高饮又有新问题,“那你说,叶知川去溯回送图纸,凤统领为什么要哭?”
赵渭满心不豫,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问我,我问谁?”
高饮稍作思索,忽地双眼锃亮。
“阿宝姑娘才对小将军动心那阵子,就是一时哭一时笑的!凤统领喜欢叶知川!”
面对如此粗暴且草率的结论,赵渭懵了。
“阿宝姑娘是谁?”
“郁绘去年借我看的话本子里,女角的名字叫阿宝姑娘。”
“郁绘给你看些什么鬼东西?”
赵渭没好气地翻白眼,心中却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说起来,凤醉秋到赫山后,几个校尉里就和彭菱、潘英、叶知川走得最近。
月初去黄石滩,她点的是彭菱和叶知川两人随行。
她重用彭菱,这不奇怪。
毕竟都是青梧寨人,算从小一起长大。
之前在北境,彭菱也是她麾下。
两人熟得知根知底,配合默契,倚重些是情理之中。
但点叶知川就很奇怪。
若按资历经验论,最稳妥的校尉是方阿久。
若说是想让几个年轻校尉多历练,那为什么不是潘英、不是张成烨,偏偏是叶知川?
这事当时没觉得有什么。
今日无意间撞见刚才那出,再被高饮这么一说,赵渭越想就越微妙了。
见赵渭不吭声,似是默认了自己的推测,高饮有些得意,却又有点不解。
“叶知川这个人,很一般啊。凤统领才来没几个月,怎么就喜欢上他了?”
“谁告诉你凤统领就喜欢他了?”赵渭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心生暗火。
他抬手推了推高饮的肩膀。
“算了,探亲的事我帮你说。滚去睡你的回笼觉,忘掉方才看见的,懂?”
“懂懂懂,如此甚好。那就拜托你了!”
高饮扭头就往男官寝院回。
动作之快,好像生怕赵渭反悔。
他很少和仁智院以外的人说话。
能逃过一次和近卫统领面对面交谈,于他而言简直如蒙大赦。
*****
凤醉秋走得很慢,赵渭没多会儿就追上了。
“凤统领。”
听到赵渭的声音,凤醉秋脊背微凛,驻足片刻后才回头。
她勉强牵起唇角,略有迟疑:“赵大人。”
她这会儿看起来毫无异状,只是眼睛格外灿亮。
赵渭不着痕迹错开目光:“我让叶知川将神机箭图纸送往溯回了。”
“我知道。他方才找我说了,这会儿应当已经下山。”
凤醉秋不懂赵渭为何又要来说一遍。
“怎么?”
两人就隔着一步之遥。
说话间,她身上的馨香隐隐扑向赵渭鼻端。
反常必有妖。
以前的凤统领可没这些精细讲究。
再联想到方才她目送叶知川离去后,站在原地无声哭泣……
赵渭双唇抿直,盯着她水洗过的双眼。
“神机箭的图纸已送出,仁智院从今日起开始冬歇。高饮想回钦州看望父母,烦你尽快向都督府报备,安排好启程日期。”
仁智院的人都是需要被严密保护的。
若要暂离赫山,需近卫统领提前向都督府报备。
凤醉秋问:“除了高饮,还有别人打算回家探亲吗?”
赵渭顿了顿,摇头。
“好,我这就去写公函。”
凤醉秋睨着他。
“赵大人,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赵渭稍作犹豫,莫名烦躁:“没了。”
语毕迈开长腿,大步越过她走向饭堂。
说什么?
难道要说“你大清早对着叶知川的背影偷哭,高饮思路清奇,怀疑你喜欢上叶知川了,不会是真的吧”?
这话若说出来,凤醉秋怕是要恼羞成怒,当场踹他个血溅五步。
又或者,凤醉秋或许会坦然承认,就是喜欢叶知川……
想到这一种可能,赵渭更烦躁了。
他也没不明白自己在烦什么。
就像他不明白,凤醉秋到底有什么理由,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对叶知川那家伙情生意动。
算了。这关他什么事?。
懒得问。不想听。没兴趣。
情情爱爱,奇奇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