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醉秋毕竟刚来,还不熟悉此地人事。虽认了罚,却也要缓两日再执行。
次日清早,她在议事厅召集五名校尉正式见面,初步了解赫山安防的细节。
凤醉秋道:“我瞧着,赵大人的精力重心都放在仁智院了。那,印统领回京后的这大半年,你们群龙无首,若在差事上遇到不好定夺的难处,都找谁讨主意?”
“方叔!”潘英、叶知川、张成烨异口同声,齐齐指向最年长资深的校尉方阿久。
方阿久四十出头,中等身材,相貌平平,跟谁都乐呵呵。
就像每个官衙府司里都有的那种老好人。
但前任统领信任他,赵渭待他也客气,见面都称“方叔”。
所以大家也习惯跟着称他方叔。
凤醉秋噙笑颔首,入乡随俗:“难怪赵大人让我跟着方叔这队去夜巡。看来不止为了罚我,也是让我借机多向您讨教。我与彭菱才来,许多事上两眼一抹黑,还请方叔多费心指点。”
“不敢当不敢当,凤统领抬举了。”方阿久赶忙起身行礼,并不倚老卖老。
凤醉秋摆手笑:“咱们今后或许要朝夕相对好几年,比跟家人相处的时候都多,跟我不用拘礼。”
很多官员在新官上任时,都会对下属讲类似的话。
若下属是官场打滚多年的聪明人,通常是不敢把这种客气当真的。
见方阿久明显没信,凤醉秋无奈摇头:“真不是客套。我这人向来不爱走过场,不信你们问彭菱。”
彭菱点头:“在阿秋手底下当差,有事说事就行,她不爱拿腔拿调。”
*****
就在凤醉秋和校尉们其乐融融时,近卫武卒肖虎也将朔平官办火//药工坊的主责官员带来了赫山。
赵渭在前厅单独见的那人,谈了将近一个半时辰。
仁智院目前急需敲定一件新式火器的图纸,京中已催促好几次,连昭宁帝都在关切进度。
但赵渭这边需先用缩微模型实证多次,查漏补缺、修正细节,确定实用无碍后,才能将图纸上呈京中。
根据之前的反复演算,这玩意儿需要一种全新配比的火//药。
配方在两个月前就交给朔平工坊,最后却送来瑕疵品,所以赵渭昨日才气得说出“亲自去朔平打人”的话来。
朔平工坊这主责官员是个老油条,被逮到赫山来后,认错倒是痛快。
但赵渭又不是傻子,哪看不出他只是敷衍虚应?
赵渭最后到底没忍住,发了顿大火,当面将那人训得灰头土脸。
末了,赵渭缓缓收了火气,重归平静:“看你毫无悔意,算我白说。自己去州府找布政司请调别处,或是直接请辞。”
相较于先前的盛怒,他此刻平静到甚至可以说是温和。
但那官员明显感受到了方才没有的迫人威压,顿时呼吸一窒,眼中浮起真正的惊慌。
赵渭没给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尽快去,别心怀侥幸地拖延。若等到我向州府开口,你头就没了。”
处理完这事,就到了午饭饭点。
赵渭算是被气饱了,直接绷着脸进了仁智院,继续忙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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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的钟声响过没多久,凤醉秋与彭菱、潘英、叶知川在饭堂寻桌落座。
近卫人多,所有事都轮值来,便总有人忙着有人闲着,吃饭就像流水席,永远不可能齐齐整整。
凤醉秋接过彭菱递来的筷子,目光逡巡一圈,随口好奇,“赵大人是不是单开小灶?”
昨夜和今早吃饭时都没见过赵渭,这会儿也没瞧见。
叶知川盯着桌上那盘卤鸡腿,举筷嘿嘿笑。
“小灶?没有。不忙时会来和咱们一道吃,忙时就让送进仁智院吃。”
他盯着那盘鸡腿蓄势待发,就等凤醉秋动筷了。
“不对。哪有送进仁智院的?”
潘英也捏紧了筷子。
“只送到院门口,交给杂役侍端进去。”
仁智院是机密禁地,近卫不能随意出入,里面有几位专门的杂役侍照应打点。
潘英想了想,又改口:“还是不对。真忙起来时,赵大人经常饭都不吃的。仁智院好多人都这样,个个瘦得像竹子。”
彭菱惊讶啧舌:“一整天不吃饭?铁打的啊?赵大人要是饿出好歹来,那可是近卫失职。”
“赵大人忙到废寝忘食时,就没人劝劝吗?”凤醉秋问。
“以往印统领会去劝。她老人家走了这大半年,就再没谁说得着这事了,”潘英扁扁嘴,“连方叔都没这胆子。”
叶知川满脸没奈何。“就算有这胆子也说不着啊。咱们又不能进仁智院。”
话音未落,他如梦初醒,和潘英、彭菱一起,将目光投向凤醉秋。
近卫校尉和寻常武卒都不能进仁智院,但统领可以。
凤醉秋读懂了他们的眼神,霎时郁闷:“我哥还跟我说,赫山这近卫统领是个闲职。”
瞧瞧责任多重大?
不但要管进管出、管生管死,居然还得负责劝顶头上司吃饭!
*****
黄昏时,凤醉秋让人去问了仁智院杂役侍。
杂役侍说,赵渭今天很忙,进了仁智院后就没传过吃食。
权衡利弊后,凤醉秋还是硬着头皮,进仁智院去劝饭了。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但仁智院内各处已灯火通明。
正北厅是院中最宽敞所在,一排七扇门,此刻全都敞着。
远远站在门前石阶下,就能将里头的场景尽收眼底。
内里不像寻常官衙府司办事的地方,倒像学堂,一排排桌椅依次成行。
有些人坐在桌前飞快拨算盘,时不时拿起炭笔写写画画。
另有些人三三两两站一起,指着桌上散乱的纸张或书册嘀咕交谈。
意见相左急眼时,就面红脖子粗地争论,敲桌子打板凳的,斯文全无。
赵渭单独在最前头一张桌,是站着的,半勾腰身俯视桌上图纸。
他左手撑着桌沿,右手频频拿过规尺、小称之类的工具比来量去。
时不时有人问他什么,他手不停、头不抬,一心二用地回话。
在杂役侍的引领下,凤醉秋来到厅门外的石阶前。
盘珠子噼里啪啦,高高低低的嘤嗡人语。
叽叽呱呱争执的。砰砰敲桌打凳的。
不小心手滑,工具落地的。
大喊赵渭主持公道的。
生气嚷嚷“到底是哪里算错了”的。
各种声响混到一起,传到外头是半句也听不清。
凤醉秋只感觉乱糟糟,被吵到脑仁儿疼。
厅内,原本正专注忙碌的赵渭突然扭头向外看来。
凤醉秋与他四目相接,有些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