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绥匆忙赶到畅音阁,大约已近傍晚时分。
黄昏已过,城内华灯初上,阁楼里响起了靡靡之音。
他轻提着衣角踩上楼梯,按照方才下人的指示,入到三楼,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外头轻歌曼舞,里面鸦雀无声,酒气弥漫,迎面扑来,杯盏、果盘凌乱地洒了一地,不太明亮的房间只点了两三根蜡烛,烛火被骤然闯进的凉风佛得晃动了数下,再由暗转明,照亮了满室的狼藉。
何秀秀满脸坨红,怀里抱着个酒壶,半倚在窗户前,一边往嘴里倾倒着所剩无几的果酒,一边晃荡着步子瞎转悠,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吟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儿。
嘉回则乖乖趴在桌前,模样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得深沉。
宴绥使了个眼色,旁边的诸华赶紧上前,把已然站立不稳的何秀秀小心搀扶着坐在桌边,他抬眼正要询问宴绥的意见,便听他道:“你先带何姑娘回去,余下的交给我。”
这里确实不易久待,何况还是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诸华点点头,对着宴绥道了句“那我先回了”,便扶着何秀秀艰难的往门口移去。
何秀秀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得胃里直泛恶心,险些呕吐出来,她反手挥开诸华的搀扶,力气在这时也大得吓人。
诸华反应倒比何秀秀迅速,微微后退两步,便眼疾手快揽住她快要下坠的身子,为了防止她继续在路上胡闹,咬咬牙,把她往肩上一扛,匆匆离去。
短暂的闹剧总算过去,宴绥这才分过心来全然照看嘉回,她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何秀秀呼喊着挣扎时,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眼下宴绥轻声唤她,她也仅仅呢喃了两句“头晕”、“难受”。
如何能不难受,光是闻到这刺鼻的酒气和桌上凌乱堆积的几只白瓷酒壶,就足以猜测到两人下午的荒唐,若不是张娘子察觉不妙,立刻向郡守府求助,他还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接她回府。
宴绥揉揉眉心,当真是又自责又无奈,他缓缓坐到嘉回旁边,手搭在她的背脊,轻轻替她顺着气,继而语气温柔道:“殿下如何了,还能回吗?”
不过他的话语落在嘉回耳里跟外头喉清韵雅的吟唱没什么两样,她微微又换了个姿势,脑袋扭到一边,直接不理他了。
宴绥没办法,只好先将她扶起,醉后哪能不回去好好醒醒酒,趴在这里还容易着凉。
奈何嘉回实在没有力气,宴绥刚刚碰到她的肩膀,她就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失去依靠的嘉回只好抱住桌腿,像是一个长在大树边寻求遮蔽的小蘑菇。
宴绥见状也赶紧蹲下,双手揽过要将她抱起,嘉回却宛如来了兴趣般,跟他玩起了捉迷藏。
他要逮她,她就闪到另一边,宴绥再过来,她又转抱住另一只桌腿。
两人围着偌大的圆桌来回转了几圈,宴绥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她却没有丝毫喊累的迹象。
宴绥默默长叹口气,坐在嘉回的身边,她要闹他就陪着,她不想回他就等她想回了再走。
可他生得高大结实,不比嘉回身量娇小,可以窝在桌下肆意活动,刚一席地,还没屈着腿,就感到头顶一阵急促,他憋屈极了。
嘉回与他贴得紧,见到他俯身过来,没有任何防备,还心生依赖般把头枕在了他的肩上。
她本就酒量奇差,饮上一杯便可神志不清,如再接着喝那不外乎是下肚就倒,以往在宫内,她几乎是碰不到任何的酒酿,就连在宫宴之上,群臣瞩目之时,她也喝的是被梁文帝特意吩咐过后调换的茶饮。
宴绥今日才知她也有如此的魄力,可以饮下这么多酒,没有醉到东倒西歪,没有昏到胡言乱语,倒是超乎他的预料了。
小姑娘双颊羞红,眉毛因不适紧蹙在一起,眼中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长睫轻颤,大概是难过得很了,眨巴眨巴几眼,募地挂上一层浅浅的泪珠,她哼着吸吸鼻头,吐出来的声音细若蚊蝇,“我想家了,想阿耶,想太子哥哥,还想姜家姐姐——”
宴绥半转过身,揽过她的肩头按在自己怀里,小声道:“我带殿下回去。”
听闻此话,嘉回人虽迷糊,但潜意识里还是存了些警惕,挣脱开宴绥的怀抱,爬起来,站在一边,指着他道:“你是谁?何人指使你来的,你要带我走,去哪儿?”这几句话说完已经费了好大的力气,直到视线开始逐渐变得模糊,她才双手抱头,以此来减轻脑中的眩晕。
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宴绥起身抱她,一手拍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一边贴近嘉回的耳朵,对她呢喃:“我是您的臣子,您忘了吗?”
这低沉的嗓音陡然间飘进嘉回的耳里,他呵出的暧昧之气吹乱了她的鬓发。
宴绥抬手顺了顺她凌乱的发髻,偏过脸,贴在她晶莹辉耀的步摇上,虔诚般落下一个吻,嘉回在后劲中气血翻涌,彻底醉倒在宴绥的怀中。
是时候该回了,但为了避免旁人见到嘉回这副面若桃李的醉态模样,宴绥扯过其掉落在一旁的披帛,慢慢绕在她的脖颈处,等掩好口鼻,他打横抱起,搂着嘉回出了畅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