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蛊毒,自然也没有所谓解药。
李明琅示意谢钰挪开剑锋,后者犹豫片刻,眉头紧皱着移开了,但目光仍一瞬不瞬地紧盯阿盆朵的动静。
跟他们上山来的镖师不明所以:“当家的,这种歹毒的女人你放了她,小心她恩将仇报!”
李明琅抬手,叫他们把阿盆朵的外祖母放了,镖师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当家在搞什么名堂。
当家素来是心狠手辣,为何今日一再对这苗女网开一面?
可李明琅已下达命令,他们唯有照办,不甘不愿地松开老妇人,见她匍匐在地上恸哭,也只是不屑地撇一撇嘴。
“我把你家老人放了,现在该告诉我那蛊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阿盆朵咬紧嘴唇,脖颈上的伤口令她浑身发寒。
李明琅弯下腰,抬起阿盆朵的下巴,才看清阿盆朵的衣襟早已为鲜血所浸透。
“不肯说?”李明琅疑惑,“还是不能说?”
阿盆朵往地上啐一口唾沫:“我说不说的有甚所谓?”
李明琅摇摇头,取下脸上的面纱,帮阿盆朵包扎脖颈上的血口子。
“算了,不说便不说。你家有止血的草药么?先带我们去你家竹楼,把伤口包扎好再提别的。”
迎着月光,阿盆朵看到李明琅鲜嫩的面庞上遍布红疮。
本该是可怖的景象,但月色似乎能原谅一切,李明琅的眼睛那样明亮,露出丑态也坦然自若,满面的红疹如同纷飞的桃花,竟然半分不觉得丑陋恐怖。
谢钰同样看清了李明琅的情况,心头不由一紧,右手用力攥住剑柄,轻吸一口气,免得他当即违背当家的意思再给那阿盆朵来上一个血窟窿。
一行人各怀心思,来到山边竹楼,竹梯吱吱呀呀不堪重负,楼下的鸡鸭们被吵醒也跟着喔喔嘎嘎地叫起来。
阿盆朵的外婆被安置在门边的竹椅上,由几个镖师看守。她则去后屋找储存的草药,谢钰寸步不离跟在这苗女身后监视,右手紧握住冰轮剑。
“至于吗?”阿盆朵不屑道,“你还没有你媳妇脑子清楚。”
谢钰懒得理会,惯常挂着笑容的嘴角也绷得紧紧的。李明琅心善爱胡闹,他可不一样。
“我要是想害你,你们刚刚进门就死了。”阿盆朵点好草药,丢进研钵。
谢钰借着烛光看了看,没觉出异常,只得放任她走进外间。
李明琅坐在竹榻上,见阿盆朵有条不紊地捣药,挤出药汁覆在伤处,适才松一口气。
倘若不久前她没从阿盆朵的眼神里察觉不对,谢钰的剑下恐怕已多出一条清白亡魂。
镖师行走江湖靠好勇斗狠,但他们不是山匪,伤及无辜、打家劫舍这般不道义、没规矩的事绝不会干。
“你不乐意坦白,那就我来说罢。”李明琅清咳一声,看向还在捣药的苗家少女,“你们雷家寨,是被其他寨子孤立了么?什么有的没的,生老病死喝凉水塞牙的破事,都栽赃到你们雷家人会下蛊一事上。我说的是也不是?”
阿盆朵研磨草药的手一顿,垂下头,不吭声。
镖师们则为李明琅所言惊掉下巴:“当家的何出此言?雷家寨没有蛊毒,旁人又怎可能无聊到给他们泼脏水?”
“就是,都在一个县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至于此?”
阿盆朵抬起手,用袖口抹一抹眼睛,哑声道:“宝盂县就几座山头,我多吃一口,你就少一口。
雷家寨上百年来都定居在这座大山里,二十年前才迁来别的寨子……我们看不惯他们,他们看不惯我们,以前是山寨火并,后来又说我们雷家寨会蛊毒。其他山寨的人不与我们交谈,去县里做生意也要藏着雷家人的身份。
这些年来,我们不是没想过解释,但又有什么用呢?说你是蛊女,你就是。寨子里的男人都受不了苦,出去行商,女人也挨不住,一个个嫁给了行脚商人。”
谢钰恍然:“所以,雷家寨才只有寥寥几户人家……”
阿盆朵恨恨道:“我晓得他们打什么心思。不就是想把我们排挤走了,等雷家寨没了后人,他们就能强占这半片山头的地和竹楼。”
云生镖局的几位镖师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手,不是没听说过蛊虫和蛊女的故事,但他们从未想过,还有这一种可能……
世上最毒的蛊虫,莫过于众口铄金。
阿盆朵将土陶研钵顿在木桌上,扭头问李明琅:“都问清楚了吧?让我瞧一眼你脸上的疹子。”
一时间,屋里其他几人都紧张起来,生怕阿盆朵暴起,对他们当家下毒手。
阿盆朵嗤笑:“你们都晓得怎么一回事了,还对我怕得要死?汉人都是你们这样的怂蛋吗?”
李明琅轻笑一声:“你别生气,他们也是担心我。”
阿盆朵坐到李明琅身旁,要为她把脉。
谢钰登时头皮一紧,阿盆朵的武艺在他之下,但要比李明琅的三脚猫功夫强上许多。脉门即是命门,被这苗家女按住还了得?
“没事的。”李明琅安抚地拍一拍谢钰的手臂,后者适才放松紧绷的肌肉。
几个镖师都侧过脸去,心道还没正式成亲谢姑爷就被当家的拿捏得死死的,结婚以后还不是当家的指哪打哪?
“行了行了。”阿盆朵啧声道,“卿卿我我,有完没完?我跟寨子里的老神医学过几手医术,让我瞧一瞧你脸上的疙瘩。”
李明琅错开与谢钰对视的目光,看向阿盆朵。
只见她黝黑的面容神色凝重,点琴弦般轻按一会儿李明琅的脉搏,再凑近细看脸上的红疹,又问几句李明琅这两日的吃食。
一盏茶后,阿盆朵终于收回手,嗤笑一声:“没什么大事,就是风疹罢了。你午饭吃的凉菜里有宝盂县特产的木姜子,有些汉人吃不惯这玩意儿,就会浑身起疹子。你的情况还算好的,只长了几颗在脸上。”
几颗?!李明琅嘶一声凉气,要不是她自制力惊人,这一脸的红疹早被她用指甲挠得满脸血。
不过,听阿盆朵语气轻松,想来确实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