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岘闷声答应,磕头行礼后,转瞬间消弥在黑暗中。
少顷,谢钰推开窗,幽幽的琴声传来,扶疏的月影间,他清俊的面容有几分惬意,也有几分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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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门左近的兴文巷里书声琅琅,县学的学生们在这一处三进小院求学问道。
距离明年的科举越近,县学的空气就越发压抑。从天井向上望去,天空阴沉沉的,像一块灰蓝的玉石镇纸。
李明琅今日穿一身素白的百褶裙,袖口宽阔轻盈,跟一只扑棱蛾子似的跃下马车。她走进县学,四处张望,可是院子里连一个洒扫的小童都没有。
“我之前没来过县学,居然这样小。”李明琅有些不可思议,“比我家镖局还要小。”
谢钰怀抱长剑,轻笑:“云生镖局确实敞亮。”
“欸,他们在念书,我不好意思进去打扰。谢钰,你去吧,叫一个负责县学洒扫、伙食的先生出来。”
谢钰环顾一圈四四方方的天井,问:“县学里可有学官?”
“这我哪晓得……”李明琅摸一摸素簪上细若米粒的珍珠,“我一看到之乎者也的就头疼。”
他俩在院内并肩站着,你一言我一语的,硬是没人挪一下步子。李明琅觉着好玩,跟谢钰杠上。二人声音虽然不大,却能隐约听到欢声笑语。
朱学义从经史子集中抬起头,越过雕花木窗的格栅,一眼就瞧见李明琅清丽的身影。
他吃了一惊,继而心中一喜。也不知表妹来县学寻他有何事?若是被先生看到,可如何是好?
朱学义借故从学堂出来,这才看到李明琅身旁还有一位白衣男子。那人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比李明琅大两三岁,怀中抱剑,眼眸含笑,自有一番风流气度。
朱学义心想,此人大约就是娘口中,云生镖局新来的镖师。
“表妹。”朱学义走上前去,挤出个温文的笑容,“下回来学里寻我,可以先找个小厮来县学传话,免得被外人看到,起了不必要的误会。”
李明琅闻言,侧过头,看到朱学义也有些讶异。她都忘了,她还有个没考上秀才的表哥在县学念书呢。
“我不是来找你的啊。”李明琅眨眨眼。
朱学义了然,表妹这是害羞了。
果然,上回她说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还用弩吓他,都是小姑娘使小性。要不今日怎么会口是心非,来县学找他道歉呢?
“表妹,”朱学义大摇其头,“你不要闹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来县学说私事,像什么样?”
李明琅几欲作呕,眉梢的青筋抽了抽,冷声道:“这位大哥,且让一让。我们来县学,是有镖局的公事要办。”
“……公事?”朱学义怔住。
他知道李明琅从小性子烈,不似一般小姑娘,不爱做些女红,更不爱琴棋书画,可那都是瞎玩瞎闹的,跟她之前说要接手姑父的镖局一样。他想不出,李明琅能有什么公事,还要到县学来办?
朱学义本想拦住李明琅再问上几句,可他到底忌惮李明琅腰间那柄鲜红的弩,只得看着李明琅和那位白衣剑客翩然而去。
年轻男女身形高挑,李明琅的发髻刚好过白衣男子的肩膀,看上去十分登对。
朱学义凝望着二人走进内院的背影,喉咙眼像咽下一块醋糟子,又酸又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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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内院转角,李明琅就拉下脸,半点不跟谢钰见外。
“呸!真是晦气!”
谢钰刚刚一直在沉默,这时才有机会问:“方才那位书生,是李当家的表哥?”
“屁的表哥,我不认识。”李明琅啐一口,再看一眼身旁的谢钰,简直如沐春风,“小谢啊。”
“……你叫我?”
李明琅唉声叹气:“对啊,总不能叫你小钰吧?你以后可得学好了,别跟我那便宜表哥似的,多读了两本书就自以为是,活着就为了恶心人。”
她摸一把挂腰上的金乌弩,颇为阴狠狠地说:“下回再撞到我头上,得问问它答不答应。”
谢钰想起不久之前,他看到李明琅往那位表哥脚上射了一箭,显然今日的话也不是说说而已。以李当家的脾气,多半会说到做到。
白衣剑客脚步一顿,默默往过道一侧挪了挪。
云湘城的县学不大,一层是学堂、藏书室、饭堂,二层就是学官、教习先生们工作、休憩的屋子。越过不高的栏杆,能看到天井的小花园里有刻苦的学子在互相考校经义。
李明琅刚上二楼,就有一位鹤发鸡皮的老者推开窗子。
他年纪虽大,却声如洪钟,诘问道:“哪来的野丫头?县学乃清贵之地,不是你能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