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琅身形一矮,步子一歪,就往谢钰身后躲。这哥们虽然不够壮实,但胜在个儿高,死道友不死贫道。
谢钰轻叹一声,无奈地冲门里的人说:“老余头,云生镖局的李镖头有要事相尚。”
“呸呸呸,晦气!那李道仁不是死了么?青天白日艳阳高照的,怎么会化成鬼来找我?”
李明琅眉头轻蹙,嘴唇抿成一道细线:“您行端坐正,不做亏心事,又怎会怕鬼来寻?”
啪!门被用力打开,门板颤颤巍巍的,天井幽暗狭小的院里钻出个佝偻的老头:“……你是哪位?”
“李道仁的女儿,如今云生镖局的大当家,李明琅。”
不用说,李明琅都知道这个糟老头子就是老余头本人。他人如其名,留两条怪异的八字长须,嘴巴又厚又大,两眼相隔甚远,眼皮耷拉,像极了一条鲶鱼。
而他的脾气也如王掌柜所说,古怪至极。
“哟,李道仁的女儿?”老余头笑声嘶哑,“哈哈哈,上回见你的时候,你还在你爹新买的褂子上画画呢!黄毛丫头一个,怎的长成个城里头的富家小姐了?看着就讨人嫌。”
“你认识我爹?”
“岂止是认识。”老余头嗬嗬怪笑,“当年我在做学徒的时候,你爹还光着腚满大街的撒尿呢!”
“……谢钰,我想揍他。”李明琅嘴角抽搐。
“当家冷静,他年纪大了,摔一跤都能出人命。”谢钰低声道。
看一眼老余头细如竹竿的腿,再一想她刚到手的银子,李明琅咬一咬牙,决定暂时忍气吞声。
好在老余头没讨人厌到极致,不至于把他们直接轰出去,嘴上嘀嘀咕咕的,却还是嫌弃万分地叫人进来。
方才从门缝里窥见的一方天井地上,满满当当堆着在晾晒的陶器,门槛附近还扔着几块碎片,显然是老余头新鲜出炉的杰作。
“说吧,有什么事?老头子我时间宝贵得很,不想你们这些吃家里的少爷小姐,我可没有爹娘的钱袋子啃。”
李明琅轻吐一口浊气,淡淡道:“我这次来,是想拜托你做十个陶缸子。个儿要大,能装进马车,还得有双层,隔层里能注热水保温,底部得开个口子,安个不会漏水的木塞子……”
“嘶,停,别说了。”老余头揪紧他的八字长须,脸一歪,“太费工夫,不做。”
接连被这老头子怼了几句,李明琅到底没耐住性子:“我加钱做!”
老余头耷拉的眼皮一抽,眸光一闪:“加多少?”
李明琅这才知晓她中了这死老头的套,可她东西要得急,实在是骑虎难下,只得咬紧牙关,眼一闭心一横,比了个数。
“可以,十天后叫人上门来取货。”老余头心满意足,捋一把八字须,笑容和善地把他们送出店门。
终于回到安详静谧的花胡子巷,李明琅香肩一耷,垂头丧气。
谢钰有些忧虑:“当家的,镖局能赚到钱么?不会一个月不到就……”
李明琅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道:“你懂什么?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
月上枝头,花胡子巷里灯火如昼,莺歌燕舞,有年轻女子倚栏卖笑,也有龟公、老鸨当街揽客。
燕小五生得瘦弱,刚浆洗过的青蓝短打像挂在他的骨头架子上,随风飘荡。他刚在镖局吃过饭,于是脚步轻快,泥鳅似的在人群中穿梭。
他们云生的晚膳说出去这条巷子里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燕小五砸嘴,像在回忆大骨汤香浓的滋味。
“嗐!这不是燕小五吗?”
“小五哥,听说你去云生镖局发财啦?”
“卖草果的老刘说,你们当家的是个大美人,快说说,是不是真的?”
有三五个瘦骨嶙峋、蓬头跣足的男子从巷子暗处走出来,将燕小五团团围住。
燕小五的脸涨得通红,想说几句话混过去,但这几个常驻城北花柳巷的乞丐显然不想轻易放过他,非让他留下今日的工钱再走。
同样生在阴沟里,凭什么他能过上好日子,有工钱可拿,还有厚实的新衣裳穿?
“我才刚上工一天,哪来的工钱?!”燕小五怒不可遏。
可他双拳难敌四手,遭人围堵,一拥而上,只能被打得痛呼不已。
这几个乞丐掏过他的口袋、袖子、鞋底,发现当真一个铜板都没有,纷纷恼羞成怒,一人往他脸上吐一口唾沫,把他的新衣服、新鞋子扒下来,抢夺一空。
白天挺着胸膛带着人送货的燕小五,遭人抢了镖局的衣服,就像是将军没了兵符,士兵没了铠甲,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丧起来。他躲进暗巷,在秋夜里赤|着身子,仿佛又变回了乞儿。
无穷无尽的委屈翻涌上鼻腔,燕小五吸一口鼻涕,继而嚎啕大哭……
忽然,一道温柔如水,却又克制如冰的声音响起,燕小五像是听到了城外寺庙远远传来的钟声。
“燕小五?你为何一个人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