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琅哼着小曲回到东厢房,小花厅里的红木圆桌已摆上几道清爽小菜。
色泽鲜艳水润的泡樱桃萝卜,豇豆清炒素肉末,豆腐皮包子,糟茄子,再有补气血的药膳汤和白粥,叫人见了食指大动。
“小姐,你看上去心情真好,镖局的事顺利么?”翠翠挽着一篮子鲜梨进屋,挨个摆在雕着八仙福神的银盘里,“喏,这是对门的方府送来的梨,奴婢用井水浸过,脆甜脆甜的。”
“方家什么时候种了梨,我怎么不知道?”
“是方夫人前不久买的庄子送来的,听他家婆子说,过段时间日就能吃上柿子,可甜了。”
十里枣巷十来户人家里,就开镖局的李府和做木材生意的方府家境殷实些,李明琅跟方家的几个姑娘一块长大,跟方家人也算熟悉。
方夫人尤其喜欢她,如果不是方家这一代没有适龄的男孩儿,李明琅的婚事恐怕会早早定下。爹娘去世后,方夫人还主动上门帮忙操持停灵、头七、下葬的仪式,明琅对他们一家的感激难以言喻。
想到前世,滇西王和六皇子率领的军队在云湘城外五十里对垒,六皇子败走前坚壁清野,把十里八乡的房屋、农田砸的砸,烧的烧,生灵涂炭。方家的木料场子也没落得好下场,被人付之一炬。方家合府就此远走南洋,背井离乡。
冰凉脆生的果子逐渐染上手心的温度,李明琅垂眸,牙色的灯罩里烛火荜拨作响,暖黄的烛光映在她卷翘的睫毛上,落下浅浅的灰影。
距离天行皇帝驾崩还有三年,到时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李明琅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最起码在两年内,她得尽力丰盈羽翼,等乱世来临才有可能护住她认识的人,保护整座云湘城。
“翠翠,你说我把镖局卖了,拿着银钱带你和刘叔、厨房的王婶一起去南洋闯荡如何?”
翠翠盛一碗药香浓郁的参汤,摆在她面前,听到这话不由失笑:“小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好好的为何要去吃那份苦?南洋多远呀。奴婢只想留在云湘城,守着小姐,等小姐嫁人了我也跟过去,过上好日子。”
李明琅掐一下翠翠的胳膊:“美得你,天天磨磨蹭蹭的在茶房躲懒,还想过好日子呢。”
翠翠龇牙咧嘴,吃痛道:“反正我不去,听说那边的人会吃人,还有毒蛇、瘴气,听着就害怕。云湘城是我们的家,奴婢哪儿也不去。”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看她急了,李明琅赶忙止住话头,“你说的不错,该走的不是我们,是那些想为非作歹的人。”
翠翠才十二三岁,见李明琅神色凝重,吓了一跳:“小姐,出什么事啦?”
“没什么。”李明琅眉尾一扬,“吃你的饭去。”
调羹慢悠悠地在白瓷汤碗中搅动,李明琅盯着荡开的一道道涟漪,心想,她才不管皇帝的椅子上坐的是谁,哪怕坐一条狗,也不能乱叫乱吠,把她的小日子搅和得一团糟。
有谁敢来坏了她的心情,就提起她爹的斧子把人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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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门左近的云生镖局,一扫前些日子的萧条破败,方正开阔的前院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张镖头用衣角擦拭一把宽阔厚重的长刀,口中嘟嘟囔囔:“知道的说咱们是镖局,不知道的就该说这是丐帮大会了。”
密密麻麻大几十号人全是李明琅招揽的乞儿、闲汉。他们衣衫褴褛,粗服乱头,许多人都光着脚,稍好一些的踩着破破烂烂的草鞋。好些人面黄肌瘦,看着张镖头手边的一盘瓜果眼睛发绿,若非那柄钢刀瞧着削铁如泥,早就有脸皮厚的凑上去讨要。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镖局的正牌镖师们,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哪怕是尚未入册的镖局武士和打杂小厮,也都衣衫崭新、立整,腰板笔直。他们站在这群新来的人身旁,一边像官,一边像贼。
李明琅姗姗来迟,她仍穿一身素服。只不过,今日的她将束手束脚的百褶裙和比甲换成了一身劲装。
月白的斗篷翻飞起波浪,簇新马靴的绣线在日光下闪烁银光。她身形高挑,英姿飒爽的样子不像个文弱的大小姐,倒像个出入战场的女将军。
“人都来齐了?”李明琅笑盈盈地坐在上首,林师爷和张镖头一左一右,一文一武坐在她身侧。
她有些紧张,却不耽误在心里暗笑,观音菩萨身旁有金童玉女,她身边得用的却是一个申公豹一个张飞。
“谢少侠。”李明琅颔首,看向站在队首,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男人。
谢钰同样一身白衣,系了条鸦青腰带,嵌着玉扣,眉目俊朗,嘴角融着一抹清淡的微笑。
“见过李当家。”
李明琅笑意更浓,招手让谢钰站到她身后,而后才坐直了身子,清一清嗓子,道:“各位同僚,未来的云生镖局镖师们,你们应当都认识我,那就不多说废话。往后大家一起做事,就记住两句话,令行禁止,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李明琅环视一圈,看到几个人眼睛跟轱辘似的瞎转,但大多数人都垂头耷脑的,看着畏畏缩缩。
“还有一句,是手脚干净。如果有人被我知道做了偷鸡摸狗的事,就不要怪我李明琅不客气。”
她取下挂在腰间的金乌弩,又道:“此弩名为金乌,是我娘留下的遗物,二十步内箭无虚发。若是主家的货物少了一分一毫,我就拿这弩废了你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