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大白蟒,跟其他大蟒一道,都是善海大师用来守殿降妖的法宝。几天前蟒渡时累死了两条,现在大闵寺还剩下六条。由于大蟒吃喝拉撒睡都在摸桃殿,所以摸桃殿实际上就是个蛇窝。
大蟒视殿如家,每条都尽心尽责地看守,凡是生人来殿里不要说偷东西,就是送金银财宝,都要格外小心,一旦犯忌,得罪了主人或者惹毛了这些冷血动物,轻则少胳膊丢腿,重则断送卿卿性命。这次,小玉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居然想动手抠下大宝刀上的绿翡翠,这不是虎口夺食吗?找死。
大白蟒从浮雕后面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追赶小玉。鳞片在浮雕石缝上厮磨得嗤嗤作响,四处飞溅,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
大蟒没有眼毛,没有眼睑,两只黑眼珠凸在白脑壳上,发出两道阴鸷的光。大蟒视力不好,听力也不好,只能用鲜红开叉的信子在宽阔的白唇前不停地弹射,打探小玉体味的信息,试图捕捉住她。
“别过来!别过来!”小玉一边对白蟒摇手后退一边大声尖叫:“救命!救命!”
小玉一退再退,惊慌失措,后背撞到一根紫色大柱,险些摔倒。眼看大蟒就要追上,急中生智,她想蛇在地面上是蜿蜒爬行,靠的是粗糙地面的反作用力,如果在光滑的玻璃板上,它就寸步难行,于是她就急忙向前面光滑的地板砖上跑。
可是,这蟒不但会一般蜿蜒爬行和伸缩爬行,而且还娴熟履带式爬行。它能让肋皮肌带动肋骨前后运动,让肋骨再带动腹鳞往复竖立,这样腹鳞就像蜈蚣足一样运动,蛇看上去就像直线爬行。
小玉无计可施,累得瘫坐在地面上。蛇冲上来咬住了她的手臂,尾巴像马鞭一样啪地一声甩过来围住她身体。
眼看大蟒缠住小玉了,李部长心急如焚,右手条件反射似地在腰间摸枪。冷不防另一条大黑蟒从右侧飞窜出来,紧紧缠住他的手不放,让他摸不着枪的位置。
大师漫不经心地揿了一下浮雕上开关,顿时,摸桃殿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切尽收眼底。
所有大蟒似乎都发觉了大殿周围的异动,纷纷翻动带花纹的躯体,吐着红信子,摇着长尾巴,跃跃欲试。皮肤上像分泌了激素,锃亮发光。霎时,摸桃殿风起云涌,死鱼一般的腥味随风扑面而来。
每条大蟒都盘踞在奇珍异宝上,镇守一方。高处的蟒盘绕在房檐屋梁上的金葫芦上,头枕在葫芦腰间,尾巴半悬在空中;低处的蟒像这条白蟒一样,盘绕在浮雕后面,层层叠叠像宝塔一样,支起的蛇头就是塔尖,时刻注视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中间的蟒躺在窗棂上纳凉,一会儿抬头用嘴拖咬高处大蟒坠下的尾巴,一会儿又探下身用信子击打低处蟒的头,蟒直直的影子落在白墙上,像寒风中晃动的枯树枝。
“大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部长像盘查又像哀嚎的语气道:“你说带我们来摸桃殿,这不明明是蛇窝吗?”
大师耸耸肩,站在一旁,但他心里却暗暗冷笑道:李部长,今天大热天的,我亲自给你们当导游参观摸桃殿,跪得汗流浃背,讲得口干舌燥,图个啥?就是想你给本寺捐些善款。可是你倒好,不但不捐款,还用些什么“一定会持续关心大闵寺”的鬼话来气我。我是谁?大爷是心理专家,精神导师,驯兽师,不要说人就是对飞禽走兽心理,我都了如指掌,明察秋毫。如果连你都能忽悠得了我,大爷还怎么在大闵寺混?人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我看你就是块木头疙瘩,糊涂蛋。我都已经跟你说了刁镇长捐了五大浮雕的金银财宝,你不但没有反应,而且反问我这些浮雕是不是玻璃塑料的,什么意思啊?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刁镇长啊?现在死到临头了,却来哀求我了,昨天你用枪口顶着大爷脑门的时候那股神气劲呢?哼!今天如果不拿银子来,你们就甭想踏出“摸桃殿”半步。
“大师救我!”小玉惊叫。大白蟒昂起头,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红信子不停地在她身上乱戳。小玉挥动着手臂左右躲闪。大白蟒像白练一样在她身上一道一道缠绕,先是困住她的脚踝,再是小腿肚,接着是大腿根和腰肢……轻轻地、柔柔地、阴凉地捆,像人手捧泥鳅一样小心翼翼,生怕捆紧了激怒她犟跑了,终于大蟒像捕捉青蛙一样勒紧了小玉,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小玉虚汗淋漓,喘着粗气,扭动身体作垂死挣扎。她不停地用手拨动着粗糙的鳞片,可是蛇像布下了天罗地网,越拨越长,越拨越高,渐渐地将她淹没了。
“大师,救我!”小玉还是不停地呼救,不停地挣扎,双脚像深陷在泥潭里,怎么也跑不动,她绝望地瘫软在地面上。
善海大师看上去惊恐万状,但内心却平静得像野牛吃草一样漫不经心。
李部长这一边情况也不比小玉好,大黑蟒蛇学着白蟒的样式,像黑布一样在他身上一道一道地来回缠裹,先是捆住他的脚踝,再是小腿肚,接着是大腿根和腰肢……轻轻地、柔柔地、凉凉地捆。
“大师,你死人吗?快来救我!”李部长急得骂人。
大师啐了一口唾沫在巴掌上,搓了两搓,一把抓住蛇尾巴斜身往后拖,脸上肉疙瘩像球来回运动,嘴里发出哎吆哎吆的号子声,可蛇就是纹丝不动,还是死死地缠着李部长。于是他气喘吁吁地说:“李—部长,蛇—太沉—了,今天—它发疯了—要我—怎么救你?”
“枪,腰带上,枪”李部长语无伦次道。大师摸了摸自己腰带,耸耸肩,摊摊手。“笨蛋,我腰带上”李部长急不择言骂道。
“明白了”,大师用手摸李部长腰带,可是手还没有到腰,蟒蛇又是一口咬住了大师。大师一甩手,夸张地一蹦三尺,大声骂道:娘希匹的,主人都不认了,真是疯了?
李部长看见大蟒疯了,连主人都乱咬,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了。他彻底绝望了,随之一股怨愤涌上心头。他怨愤小玉为什么要抠绿翡翠?他怨愤和尚为什么不把摸桃殿的危险说清楚?他怨愤自己为什么要到摸桃殿这鬼地方来?他怨愤自己风控意识怎么这么差?但一切怨愤来得太晚了,已经没有意义。
正当他怨愤的时候,大白蟒伸伸脖子已经把小玉像青蛙一样一口一口吞下去了,小玉只剩两条退在大蟒嘴外拼命挣扎。
李部长见小玉被蛇吞进去了,急得满头大汗,想冲过去救,但无奈自己也被蛇紧紧缠着,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感觉自己身体像在热火上烘焙一样,时刻都有破裂爆炸的可能。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平死一搏。他奔着鱼死网破的决心,猛然抽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勒住大蟒的脖子,可是手就跟勒在乌龟壳上一样,没有丝毫效果。即使他再用力,蛇至多只是把两只阴鸷的小眼睛向他翻一翻,挤出两道阴森森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