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眼见田野的脸色沉下来:“您说吧,方扬怎么了,是不是在队伍上犯了错?”
田野不说话,他故意让杨秀着急。
见田野不说话,杨秀更急:“您快说,他到底犯了啥事?若是有错,能改让他改,不能改您让我儿子回来……”
田野还是不说话。
“到底啥事?您要急死我吗,方扬有错,孩子年轻,我这当娘的担着!”见田野不说话,杨秀慌了,慌的心快要从喉咙眼里跳出来了。
“楚梅在哪儿?”田野出其不意,问了杨秀一句。
“楚梅……”杨秀吃了一惊,突然意识到什么,再想掩饰,已经晚了,田野看出来,她知道楚梅这个人。
“楚梅是谁?我不认识这么个人……”
杨秀心里很乱,她不明白,今日来的这**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楚梅。方扬来信说遇见一位部队首长,首长说抗战时在他们这一带打过仗,认识这儿不少人,还说对这一地区特别有感情,因此也就特别关照他,把他调到了部队大院。周围人都说方扬运气好,首长赏识,前途无量。方扬觉着莫名其妙,杨秀也觉着莫名其妙。儿子命好,会遇着贵人,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时,杨秀就开始担心,方志孝在天津出的事,方扬长得太像他的父亲,庄乡父老天天看着方扬从小长到大,谁也不寻思方扬、方静会与方志孝有关,但若在天津遇见认识方志孝的人,难免不被认出来。所以田野来她家里,她先就心里紧张,但她以为单凭长得像,田野也只不过是心里疑惑,来问一声,也就罢了,万想不到,田野开口便问楚梅在哪儿,胸有成竹一样。
“不要骗我,告诉我,楚梅在哪儿?”
田野的话不容置疑,他力逼着杨秀说实话。
杨秀心慌意乱,虽然自家说不认识楚梅,但她知道今日这**上门,定准是知道些什么事,若不然,他不会问的如此结实。说谎本就心虚,更何况面对这**,杨秀虽咬着牙说不认得楚梅,但心里却胆怯的厉害。
“方扬、方静是方志孝留给他儿女的名字,方志孝和楚梅是我的朋友,他们的事,我知道的比你都多,你瞒得了红柳滩所有人,但你瞒不了我,我来见你,希望你告诉我实情,楚梅到底怎么了?”田野把事砸结实了,容不得杨秀抵赖。
杨秀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些年除去辛苦巴结日子,就是操心儿女平安长大。夜长睡不着时,她把俩孩子的身世和前途,各种各样的结局都掂量了千遍万遍,她不会轻易把孩子的身世说出去。面对田野,杨秀不急着回答他,她知道田野对方家孩子并无恶意,她极力让自己平下心来,仔细想想,这事该咋对田野去说才好,说出去的话不好收回,这么**也不是她死不承认就能糊弄过去的。况且眼下方扬的命运就握在人家手里,得罪他万万不能。
“我连方扬、方静的名字都知道是方志孝取的,我在部队,一眼就把方扬认了出来,我说是方志孝、楚梅的朋友,你还不信我?”
“您是方志孝的朋友,为啥不把方志孝**杀人的罪给改过来?”杨秀看着田野,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这个……这个我真办不到……”这回轮到田野语无伦次了,他想不到杨秀这么厉害,以攻为守,抛给他这么一个难题。
“这个你办不到,若方扬真是方志孝的亲生儿子,他当兵、提干、留在部队,这些事你都能办到吗?”杨秀再问。
“这个,我恐怕也办不到……”田野此时意识到杨秀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母亲。
“啥都不能办,为啥非得认定我的儿子,是跑到台湾的**杀人犯方志孝的儿子呢?”
“这个……这个……我……”田野无言以对。
“这话您也就是躲在我家屋里说说,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若让别人知道一星半点,我儿子、闺女,俩孩子一辈子不就让您给坑了?他方志孝杀人犯罪,罪大恶极,碍我闺女儿子啥事?您若真是方志孝、楚梅的朋友,若真心为他们方家好,就不该把我儿子、闺女往火坑里推,您想想,我说的在理吗?”杨秀看着田野,一脸真诚。
“杨秀,论岁数我比你大了几岁,实心实意叫你一声妹子,大哥错了,错了……”
“您若拿我当妹子,我也真心实意叫您一声大哥。大哥,方家人倒霉,三个儿子,死的死了,逃的逃了,背个好名声的,埋进了坟地里,背个**杀人罪的逃到了台湾,他一家老小这是咋了?方家叔和婶子一辈子净摊上这要命的事,咱可千万不能再拿我的儿子去给他们添心病了。”
“妹子,你的心意我明白,我错了,我不该问这么多。”田野心里明白,杨秀用这种形式承认了方扬、方静的身世,也给自己敲响了警钟,方扬的身世,他田野说不得,问不得。
“大哥,您今日上门,俺心里高兴,我活了这几十年,啥事没干成,只是养大了这俩孩子,我不能给孩子荣华富贵,只能给孩子一个清白的身世,您这首长官再大也白搭,不能问的,您就不要再问,问也白问,我不能胡说,毁我儿子、闺女一辈子前程。”
“秀,你儿子、闺女的事我不多问,我来这红柳滩,能向你打问一个人吗?”
“您问吧,能说的,我知道的,我一定实话告诉您。”
“方志孝和楚梅是我朋友,最知己的朋友,方志孝为革命立下大功,后来出事了,他去台湾前曾给我留下亲笔信,说他杀人犯罪,要逃去台湾,托我照顾楚梅。直到现在,我也不相信方志孝杀人,可有他的亲笔信为证,我也不敢欺骗组织,所以这许多年来,方志孝**杀人只是一疑案、悬案,当然,就是疑案、悬案,他的儿女若在人世,也定是会受牵连的,好在方志孝的儿女没有生在他这个**杀人犯的家里。只是方志孝的妻子楚梅,当时我亲自送她去的车站,托专人送她回来,在去八大组根据地时,在孤岛潮水沟一带遇着土匪,后来听说她掉潮水沟的冰缝里……”
“大哥,您说的楚梅俺不知道,俺也没听说过潮水沟里淹死人……只不过,也是那年,俺家窝棚近前逃来一个人,浑身都湿透了,俺就收留了她,她就是俺儿子方扬的血脉亲人……”
“你说的这个人在哪儿?”
“生下儿子方扬、方静后,她就死了,急病死的。我没办法帮孩子把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只是尽着自家的能力和心意,遵照她临死前的嘱咐,把她埋进了方家坟地里……”
“你把她埋进了方家坟地……”
“大哥,方家坟地里埋进去的不是方志孝的媳妇楚梅,而是个哑巴,啥事都不能对世人说的一个哑巴……”
杨秀哭了。哭过之后,心里透过一点亮。这许多年,她终于对着另一个人说了些埋在心里的话,虽不是明说,但却说的明明白白。
田野哭了。一个曾征战沙场,见惯了血腥杀戮的人哭了。战场上一片片尸体,躺下去就再也没起来,他们都很年轻,昨日还是活蹦乱跳、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战过后,硝烟弥漫中,游荡着的就是一群年轻的亡灵。田野曾经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只是他在战火中幸存了下来。他不去哭他的那些战友,因为残酷的战争中,田野的心早就练就的如石头一样。
今日田野哭了,此时、此地,面对杨秀,他一个久经沙场的军人,哭得泪流满面。
方志仁烈士是田野的老战友。田野故地重游,寻视探望故友的双亲方明奎夫妇,同时去方家坟地祭奠一下烈士,名正言顺的事。
让方明奎和红柳滩庄乡父老不解的是,田野没让方明奎陪他,而是让杨秀陪他去了方家墓地。
楚梅坟头前,田野和杨秀站了很长时间。
“杨秀,大哥多说一句……方家两个老人过的太冷清……”
杨秀明白田野的意思:“大哥,我明白……这些年我活的太小心,我找机会去看看方家老人,该说的时机到了,我自然说给他们。”
“杨秀,你是个好人,天底下最好的人,哑巴把孩子托付给你,她走的无牵无挂,今日大哥不怕你作难,我把方家老人也托付给你了……”
“大哥,信得过我,就放心回去吧,我没本事干大事,但家里这点事,我能做的,一定尽力去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