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胡说,从小我就知道有这事,大人常说起来呢,说咱娘一个人拉扯俩孩子不容易,翠娘娘想要我做他们家闺女,咱娘不舍得。”
“方静,秀娘娘做的对,自家亲孩子,吃苦受累也该自家养着,不该象我眼下这样……”
“你还是听我的,回红柳滩自家爹娘近前,我去给翠娘娘当闺女。”方静只想着让陈念军快回到革命队伍里来。
“你不怕眼下我爸这走资派身份?”
“我才不在乎这个,我出身贫农,七大姑八大姨都没有,连爷爷奶奶都没有,家里只有一个亲娘,还对革命做过贡献,这么好的出身,我怕谁?我生下来就是革命队伍里的人,谁敢把我怎么样?”方静一说到自家出身,十分自豪,底气十足。
“方静,有你这份心,我就知足了,你和方扬不嫌弃我,愿意拿我当朋友,这比什么都好。其实我一切都好,平时就是觉着没个兄弟姐妹,一个人有点孤单,所以我就特别想念民。往后有你们陪着,我这心里就亮堂多了。我得回家了,若不,我爸从批斗会上回去,一看我不在家,他会着急的。”陈念军站起来,拍拍屁股,急着要回家。
方静觉着失望:“念军,你真就舍不得离开城里这个家?”
“你俩有空来我家,我妈包饺子给你们吃。”陈念军脸上晴了,邀请方静、方扬有空去他家吃饺子。
“行,你快回去吧,回去晚了,家里大人着急,星期天有空,我和方静去你家里吃饺子。”方扬催陈念军回家。
陈念军急急地走了。方静、方扬站起来,漫无目的、无聊至极的走下大坝,在河滩里转了半天。方静有点失望:“没良心的东西,城里爸妈日子好,有饺子吃,就把红柳滩的爹娘给忘了,资产阶级真不是好东西,走资派也不是好东西。念军这么死心塌地跟在走资派屁股后边走,将来也不是好东西。”
“走资派不是好东西,你还一心想着去他们家,给人家做闺女。”方扬取笑她。
“这不是为了拯救念军吗,谁知他这么死心塌地,非赖在资产阶级这棵树上把自家吊死。”
“念军有他的立场,我觉着他做得对。若是咱娘眼下被人批斗,说她走资本主义道路,让咱离开她,你怎么办?舍得下吗?离得开吗?”
“咱娘和念军他这城里的爸妈能比吗,咱娘从小过的是穷日子,她是贫农,她感激**,这陈俊明思想多复杂,他走的是资产阶级路线,咱娘和他就不是一路人。”
“我可从小就记得,他们一直对咱家好,帮咱多少忙呢,别的不说,咱俩来城里上学,他帮咱多少,好吃好喝不说,有时候连学费也替咱交了。”
“我也没说这城里的干爹干娘是坏人,我也和他们亲,若不,我能想着替念军去他们家,给他们做闺女?”
“记着他们是好人,就别老是劝念军离开他们,这要是让家里大人知道了,会说咱们没良心呢。”
“以后不说了,让念军一心一意跟在陈俊明的屁股后边,在资产阶级的路线上走到底。”
“你知道什么是资产阶级吗?”方扬问方静。
“我……我真不明白,多少懂一点,但你要我说,我说不明白,你能说明白吗?”
“我也说不明白……”
当初楚梅生这俩孩子时,杨秀娘俩儿手忙脚乱,孩子生下来,楚梅又大出血,慌得杨秀娘俩儿六神无主,哪还顾得上俩孩子哪个先生,哪个后生。事后,一切就绪,楚梅也去了苇子湖方家坟地,娘俩终于静下心来,看看小被子包着的两个孩子,一样的又瘦又小,长得也一模一样,杨秀看着看着,就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娘,这俩孩子哪个先生,哪个后生的?”
杨秀娘一脸茫然:“咋才想起来问我呢,当时我忙着接生,生出头一个就递给了你,你不记得哪个先生的?”
杨秀无奈,摇摇头:“先生、后生都一样,同一天生的,长大些再认吧,哪个长的高、长的大,哪个就是先生的。”
小时候方静长的快点,心眼也灵,嘴也巧,杨秀就认定方静是先生的。再后来,方扬慢慢超过了方静,杨秀就又怀疑方扬先出生的。孩子慢慢长大,问了杨秀若干遍,杨秀有时候说方静先生的,有时候说方扬先生的,长到现在,也说不清到底谁更大一点儿。
“方扬,以后咱们不去他家吃饭串门走亲戚了……”方静心事重重的样子。
“为啥?”方扬不明白方静为啥老是对陈念军一家的事这么计较。
“也不为啥,我就觉着……念军心眼不好使,人家好吃好喝养着他,他就把红柳滩的亲爹亲娘给忘了,这种人要是生在战争年代,不是汉奸,就是**。”方静怀疑陈念军人品有问题。
“我倒觉着念军人品好,城里的爸妈养他这些年,眼下遇上运动,被打倒了,念军丢下他们不管,跑回去找他亲爹亲娘,图个好出身、好成份,真若是这样,念军还算是个好人吗,这种人,若是生在战争年代,不是汉奸、就是**。”
方静笑了,笑得阳光灿烂:“方扬,看来这念军天生就是这命,不管他跟城里的爸妈,还是回村里去找他亲爹娘,他都是汉奸、**的材料。”
方扬也笑了,也笑的阳光灿烂。毕竟都是孩子,心里阴的快,晴的也快。
此时,陈俊明一家三口正围着桌子吃饭。
到处都在开批斗会,到处有人被打倒,心里想得开,就能直着身子过日子。
“念军,今日在会场,我好似听到你在跟人吵,为啥?”饭桌边,陈俊明问儿子。
“吵了几句,也不为啥。”陈念军仍然低头吃饭。
“不为点啥,就和人吵起来?”陈俊明不信。
“小孩子吵架能为啥正经事,我们一天吵若干回呢。”陈念军不看陈俊明。
“念军,眼下学校停课,你借这工夫回红柳滩待些日子吧。”陈俊明说的轻描淡写,但这是他深思熟虑过的。自家天天被拉到台上批斗,他实在怕陈念军受不了这刺激,想让他回红柳滩躲一阵子。
翠荣一听这话,立时脸就变了颜色,她忙低下头,掩饰自家的失态。
陈念军不说话,只顾低头吃饭,至于碗里饭菜是啥滋味,他就不知道了。
“跟你说话呢,回红柳滩待一阵子,学校复课了,我再接你回来。”陈俊明再说。
“不回去。”陈念军硬生生崩出一句。
“为啥不回去?”
“不回去就是不回去,还能为啥,你不说说为啥让我回去?”陈念军顶撞陈俊明。
“不回去待在这儿干啥?”
“人家干啥我干啥。”
“天天看着我挨批斗,好看、好玩,看着心里高兴?”陈俊明开始生气。
“爸,挨批斗咋了,到处都这样,从**到咱这小县城,到处都在开批斗会,哪个挨批的不比您级别高,不就是个运动吗,过了这阵子就好了,值得您费这心思,要回您回去,尘土飞扬的,回去我住不惯。”
孩子往往是在很关键的时候,一下长大的。
陈俊明不再说话,但他心里很欣慰,不光是为了儿子的仗义和对他们的这份情意,更是为了孩子的品质。孩子确实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是非观,有了自己对事情的看法。
最高兴的是翠荣,一边往陈念军碗里挟菜,一边数落陈俊明:“念军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也别逼他,他若是想回去,过了这阵子,咱们陪他回去待两天,我也想着回去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