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的两个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天天滚的一身土,晚上睡觉,俩孩子脱了衣裳上炕,杨秀拿了孩子的衣裳在地下用棍子敲打,一打一阵土星子满屋飞。娘仨的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杨秀累命,俩孩子倒是挺喜人的,等着老了享福吧。”杨秀街上走过去,庄乡说她闲话。
“人算不如天算,远根死了,她就嫁了,孩子怀上了,远根回来了,孩子生下来,远根娶了别人,哑巴又死了,这不是天爷爷在算计她?”
“这穷命、累命也是她自家作下的,咋不多守些日子,若是多守一年半载的,远根回来,他们还是一家子。”
见杨秀天天辛苦,庄乡有人可怜她,也有人说她是自作自受,活该过这穷苦日子。
庄乡闲言碎语砸破天,杨秀也听不进耳朵里去。她没工夫听,也不屑去听。
没有了陈远根和父亲,杨秀才知道一个人种地有多难,她一个女人家,虽是能干,但庄稼地里有些活也不是赤手空拳一个人就能干的。自家骡子也没了,种地光凭一张锄头、一双手更是不行,好在方家叔有一头小黄牛借给她用,陈俊明、陈远根帮她,耕、耙、播种这些大活儿都替她干了,余下的活儿杨秀一个人天天地里忙,娘给她带孩子,劳累日子虽然难过,但也还能维持。
红柳滩这一带是退海之地,这两年春旱,地里泛碱,庄稼苗出的不好,收成就差,村里一家一户日子过得差不多,一年忙到头,饿不着,也剩不下。
穷日子经不住折腾,这一年天时不利,春旱夏涝,地里几乎颗粒无收,村民家里都没有余粮积攒,好在解放了,政府救济灾民,按月每人给一份口粮。建国初期,百业待兴,中国的老百姓刚从战争的硝烟中走出来,正是国不富、民不强的阶段。政府虽尽力救济,村里乡民的穷日子也还是难熬。时运不济,正在这节骨眼上,方明奎家那头黄牛得病死了。他们这几家子都没有牲口,全仗着方家这头牛耕耙播种,黄牛一死,心疼的可不光是方明奎一个人。一夜之间,杨秀熬得眼珠子通红,喉咙眼子里冒火。
偏在这时,上边传下话来,调陈俊明区里工作。
“远根,我和你嫂子搬走,家里这房屋你们住着,也算宽敞,往后方家叔和杨秀就得你多操心了。”
“哥,我复员带回来一笔钱,一直没拿出来用,本想着用来盖两间屋,若是你家这屋让我住着,我把钱给你,你和嫂子安家,也是要花些钱的。”
“区里上班,有公家屋住着,工资再少,够我和你嫂子吃饭就行,钱你攒着,能不花的闲钱一分不能花。省着点儿吧,看看你们家,还有杨秀,还有方家叔,还有不大不小的这几个孩子,往后日子咋过法,想想我就替你发愁。”
“你和嫂子只管放心走,村里人家日子不都是这个过法,我们不缺胳膊不少腿的,还愁日子过不下去?”
“我们搬走了,杨秀那儿能帮就多帮一把,她带着俩孩子不易,你在近前看着,帮不了钱粮,到时候帮着出点力气也是好的。”
“这个你放心,能帮的,我一定帮她。”
“还有方家叔和婶子,牛死了就没钱再买,往后他们岁数也渐渐大了,一早一晚,生病长灾,也得要人关照。”
“哥,有我在近前守着,杨秀、方家叔和婶子就不会受大难为的,我给不了他们富足的好日子,但是该帮的,该照顾的我照顾着,不会让他们无依无靠过凄凉日子。”
“丁娥快坐月子了吧,到时候若是顾不过来,就把念军送我那儿去,让你嫂子帮着带一阵子,千万别让他一个孩子家到处乱跑,千万不能让孩子有半点闪失。”
“哥,我都记下了,都听你的……”
陈俊明千叮咛万嘱咐。
陈远根心里热乎乎的,亲哥也不过如此。
不几日,陈俊明带着媳妇翠荣,带着村里一堆操不完的心事到区里上班去了。
又过些日子,丁娥生下一个女孩儿,陈远根给闺女取名叫念民。
过一个冬天的清闲贫寒日子,家家屋里口粮不足,就觉着身上冷,心里也冷。
又是一年春来早。被温饱视作一年中最好季节的春天,对穷人家来说,青黄不接,日子却最是难熬。
陈远根、方明奎、杨秀他们,不光天天愁着锅里少米,碗里少饭,他们还在愁一件大事,开春种地,没有牲口是不行的。这三家相依生活好几年,不用组织,早已形成了渤海区农村贫苦农民最初的互助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