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她爹娘帮她带着,若是日后回来,大家能帮都帮着点吧。”
两个人说了一些闲话,陈远根说要出去庄里串个门子,陈俊明不陪他。陈远根一个人来到街上,心里空落落的,一时竟不知去谁家才好。走街串胡同转了一阵子,陈远根最终走到了方明奎家。
方明奎一见陈远根就哭了,见方家叔哭,陈远根也哭了。
两家相伴着在孤岛种地时,陈远根、杨秀天天活得无忧无虑,无论地里活多忙、多累,他们都满脸喜色,浑身朝气蓬勃,阳光灿烂。方家老俩虽历劫历难,心里总是还有指望、有盼头,那时他们亲如一家,都盼着明日的日子会更好。
活到今日,陈远根虽还年轻,心却老了一样,平添了若干心事,经历了若干灾难一样。
家人不和睦,他有苦难言。
更揪他心的是杨秀。
“远根,你是回来了,秀呢……”
方明奎伤心。往日里自家伤心,曾是多么兴盛的一大家子,几年的工夫,儿子们说没都没了,老大**都死了,今生今世见不着了,老三方志孝是还活着,可他给方家祖宗丢脸,成了**杀人犯,这比死去的儿子们更让方明奎心伤、心痛,他甚至希望他家老三也像老大**一样死在敌人手里,如是那样他也就认命了。可方志孝不忠、不孝,最终给他家祖宗脸上抹黑。彻底打垮了方明奎的是他家老三方志孝,如不是家里有个疯老婆子志孝娘拖累,方明奎早死若干回了。眼下活着也是生不如死。今日一见陈远根,暂时忘了自家伤痛。
“叔……我该咋办呢……我把秀给丢了……”
陈远根在家人面前没哭一声,在庄乡面前也没哭一声,甚至在陈俊明家也没哭一声,进门一见方家叔,他就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往下流,方明奎一说起杨秀,更让陈远根痛不欲生,失声痛哭。
“谁回来了,是志孝吗?”
志孝娘早早就倒在炕上睡下了,这时听见有人哭,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眼睛问是不是志孝。
“睡吧,不是志孝,志孝明日才回来呢。”方明奎轻声细语,哄着志孝娘又睡下。
“婶子还是这样?”听见方家婶子醒过来,陈远根止住哭。
“这样更好,不愁不忧的,活的心里轻快些,我就怕她哪天醒过来。”
“叔,上回来,心里惦记着杨秀,也没顾得上好好陪您说说话,心里怨我吧?”
“不怨你,你也不容易,死里逃生是大好事,偏偏杨秀又弄出那么一桩事,让你心里憋屈。这事若是从根本上说起来,也怪不得杨秀,你没音没信杨秀不等你那是怪她,人家弄个死尸来骗她,全庄子人知道你死了,杨秀孤零零活的没有一点指望。叔过的是这种日子,知道这没指望的日子白天夜里有多么难熬,光是日子难熬也就罢了,杨秀年轻,你爹和你那弟媳妇还算计着要拿她卖钱花,这就怪不得杨秀了。叔也替她寻思过,当时她也就两条路能走,要不死了去找你,要不就嫁个人家重新过日子,秀走到这一步不易,咱谁都不能怨她。”
“叔,我不怨她,就是想着她命不济,我这心里才疼的慌……”
“叔这日子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在家守着你这疯婶子,轻易不出门,秀来庄子里两回,我都没见她,心里怪想她的。”
“俊明哥说庄里给她分了地,分了屋,明年开春天暖了,她就带着孩子回来住。”
“一些事俊明也都对我说了,秀也是命苦,嫁个哑巴还这么年轻轻死了,给她留下两个孩子,够她这辈子累的,她若是回来庄子里住着,能帮多帮她一些。”
“叔,志孝的事让您……”方志孝的事不提好似躲不过去,提起来陈远根也不知该咋说是好。
“日子久了,叔也想明白了,到了这个岁数,陪着你这疯婶子活一天算一天吧,你婶子这辈子跟着我不易,我不能让她屈死了,她迷迷糊糊活一天,我就陪她一天……”
“志孝的事,到底弄明白了没?”
“前些日子天津来人看我们老俩。来的人不是代表政府来的,他叫田野,是老大志仁的同学,也是朋友,志孝去天津也是投奔他去的,他说志孝立下过大功,救了一大批人,后来他做的事被国民党发现了,抓了他,杀人的事是志孝亲笔写信告诉的田野,这事应该是真的。可是究竟是真是假,也没有别的证据,他去台湾应该是真的,若不,这么长日子了,他不能连个音信都没有。”
“志孝媳妇到底咋回事?”陈远根再问。
“志孝出事后,天津地下党组织专门派人回来送志孝媳妇去八大组,半路上遇着土匪,志孝媳妇和接她的人跑散了,后来人家去找,没找见人,只在潮水沟的冰缝里找见了她随身带的箱子。那媳妇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跟着我家志孝一天安稳日子没过上,最终掉进冰缝里淹死了……”
“尸首到底找到没有?”
“听说她娘家人去打捞了,也没捞着……”
“媳妇不能是随志孝一起去了台湾吧?”
“这不可能,田野亲自送她上的车,眼看着她回的渤海区。送她的人,接她的人都还在呢,就连她自家带回来的箱子也找到了。”
“这么说起来,志孝媳妇……”陈远根不愿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志孝眼下是死是活不知道,他媳妇真的是死了。”
“叔,志孝暂时回不来咱慢慢等他,我这不回来了吗,有我在,和志孝一样,以后有啥事使唤我,尽管说。”
“行,你这一回来,我也算多了一个依靠,日后有些事,少不得麻烦你和俊明。还有,近前没个闺女,心里空的慌,我也盼着秀回来,若是秀回来了,有你们在,我比起那有儿有女的也不差多少。”
“等着吧,她一准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