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了,方明奎老两口的窝棚里灭了灯以后,杨秀急不可待的来豆子地里找姜远征。
此时豆子地里的姜远征,正用被单子把自己裹严实了,缩在豆棵子底下受煎熬。蚊子嘴尖,但应该不长,怎么透过被单子,咬人还这么厉害。隔着被单子,能听见一群群蚊子在飞、在叫,隔着被单子,能感觉到一层又一层蚊子落下来,落在自家身上。姜远征切身体会到了,原来蚊子咬人也这么厉害,又疼又痒。若是能动,动一下也好,若是能滚,翻个跟头能压死一层蚊子。脚疼,动不得,滚不得,只能老老实实缩在被单子里任凭蚊子欺负。痛痒难耐,忍无可忍时,杨秀来了。
杨秀架起姜远征,让他一只胳膊架在自家脖子上,两人一步一拐,一步一跳,拖拖拉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回到他们家窝棚里。进到窝棚里,姜远征忍不住抓抓身上,身上一层小包,蚊子咬的。
进到窝棚里,更难堪的事也摆在眼前,窝棚里蚊子好似不比豆子地里少,窝棚里只有一顶蚊帐。见这情景,姜远征也犯难了,若知道这样,不如待在豆子地里。
进到窝棚里,杨秀没有犹豫,就把姜远征推进蚊帐里。然后自己顺手抄起一把大扇子,使劲扇着,前后左右,扑打躲避着围过来咬她的一群蚊子。
看她这么拍拍打打,时候长了,姜远征心里不安,也不忍:“秀,你来蚊帐里,我出去待着,我一个大男人,经咬,你这么拍打一夜,非把你累坏了不可。”
杨秀笑了:“哥,你脚上有伤呢,让蚊子咬了这么半天,早受够了吧。”
“有你送的被单子裹着,蚊子倒也不是咬得厉害。”
“哄我呢,那一层被单子根本挡不住蚊子咬,管点用倒是真的。俺这儿离水近,水边上草又深,蚊子多,天一晚,就得赶紧钻蚊帐。有时饭吃晚了,俺们窝棚门口就得点火熏,天热,守着火堆吃饭,热的难受。”杨秀一边说,一边挥着大扇子,乱扑乱打,蚊子赶不走,一群一群围着她转。
“要不咱轮着,你进来歇一会儿,我出去扇一会儿。”姜远征说着,爬出蚊帐,伸手夺过杨秀手里的扇子。
杨秀没防备,扇子被姜远征夺了过去。她想进蚊帐,看看黑影里模糊中姜远征那伤脚,觉着不忍心让他这么被蚊子咬,不进蚊帐,没有扇子扇着,一群蚊子立时围了过来咬她。她忍不住,两只手死拍死打,顾头不顾脸的忙活一阵子,脸上,身上早被蚊子咬了若干处。她忙乱中钻进蚊帐,坐在蚊帐里,看着姜远征挥舞着扇子乱拍乱打,杨秀看出来,再怎么拍打,那伤脚是万万不能拍,不能打的。情急之中,杨秀从蚊帐里伸出手,使劲一拉,把姜远征拖进蚊帐里。
“哥,咱兄妹俩傻了还是咋的,这蚊帐里坐俩人挺宽敞,干吗非得一个人在外边让蚊子咬,自家皮肉不值钱似的。”杨秀故意说的轻描淡写。
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了蚊帐里。
“哥,你家是胡家集……”杨秀找话说。
“对,胡家集的,离这儿不算太远。”
“家里人口多吗……”
“……”姜远征一时没话说。
杨秀觉着自家问了不该问的,急忙转个话题:“哥,看你这样,可不像是大北洼里的庄稼人。”
“你看我像是干啥的?”姜远征觉着杨秀很聪明,说话不讨人嫌。
“也不像买卖人……”杨秀还得找话说下去,不能两人就这么干巴巴黑影里面对面坐着。
“我说我是教书先生你信吗?”
“俺信,看您这模样,也就是个教书先生。”
“过去是教书先生,眼下不是了……”姜远征不想骗眼前这单纯善良的年轻小媳妇。
“那您眼下都干些啥呢?”
“眼下干的事很多,不好说仔细了,你只要记着,哥是个好人,不会干坏事就行。”
“我能看得出来,哥是个干大事的……”
不啦家常,两人实在无话可说,这么干坐着不说话让人难堪。面对杨秀,姜远征像是面对自家亲妹子一样:“秀,哥不愿说自家家里的事,是怕吓着你……”
“咋了,家里出啥事了?”
“过去我家在村里,也算有些家业,家里人口也多……日本鬼子来了,我父亲开明,把家里钱粮大多半捐给了抗日政府。我过去在外地上学,两年前回到咱这大北洼,做些地方上的革命工作。前两天,坏人抄了我家,家里老少五口,都被杀死在庄稼地里……眼下,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姜远征艰难的说着,杨秀越听越惊、越听越怕。
大北洼荒草无涯,是个坏人藏身的好地方。兵痞、土匪、散兵游勇,做了坏事混不下去的各色恶人都往这儿逃。这些人祸害百姓就是他们的正经营生。
为保乡民平安,除恶剿匪是革命重任。谁带头剿匪,谁就是这些人的仇家。
匪徒杀人报复,手段极其惨烈,也因此,多少人家被灭门。
方家如此,
姜家也如此
“哥,对不住,惹你伤心了……”
“不,说出来,心里轻松了一些,这几天憋得心里难受,总想找个没人能听见的地方,放开喉咙大哭一场。”姜远征把这些说出来,心里好似真的放松了一些。
两个人天南地北,家人、外人、亲戚、朋友扯个遍,说到后来,杨秀就睡着了。
天还没亮,陈远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