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地里,陈远根顺着地垅往前走,边走,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看个仔细,他其实就是不放心。被追的人他没看见,追人的,他见着了,他不相信这么一帮人都看花了眼,追着个虚影子跑到他家豆子地里。若真有一个被追的人,忽然就不见,他能去了哪儿?他和杨秀一直在沟边坐着,没见有人跑过去。荒洼野坡,哪儿藏一个人都容易,可万一这人是受伤了咋办?万一这人就是来看望父母的方志孝呢?万一这人是来看他们的陈俊明呢?反正这个人是冲着这儿跑过来的,不定就是熟人,也许是来找他们有别的事,若不,深深的苇子地他不钻进去,为啥冲着他家豆子地跑过来。
陈远根顺着豆子地,一边仔细找,一边胡思乱想,忽然他就愣住了。在他眼前不远处的豆子垅里,有一只血淋淋的人脚,看见血淋淋人脚的同时,他也就看见了豆棵子底下藏着的那个人。
陈远根蹲下身子急忙问:“大哥,咋了?”
受伤的也是个年轻人,比陈远根大不了多少,白白净净,不像个出大力干庄稼地里活儿的人。这时的他,正疼的脸上冒汗,眉眼鼻子嘴乱动弹。
“被那些人撵着,慌不择路,一脚踩在荆条茬子上,脚心差点就扎透了。使大劲把脚拔下来,好歹坚持着跑到这里,再跑不动了。”那人说着,疼得直咧嘴。
陈远根仔细看那个人的脚,血忽拉的,伤口不小,还在流血。
“兄弟,麻烦你近前找些青青菜,带刺扎手的那一种,我要止血。”
“你也知道青青菜止血?”陈远根问着,已在近前找菜。
“我也是本地人,离这儿不远。”
“不像是洼里人,白白净净的,像是有些学问。”
“前些年在外地读书,又做了几年教书先生,近两年才回来的。”
“回来革命的吧?”
“兄弟,你能不能快点,我这儿疼的受不了,哪有力气和你说闲话呢。”
这时陈远根早采了一大把带刺的青青菜,坐在那人面前用手搓。
那人抢过青青菜,一把塞进嘴里,嚼烂了,吐在手心里,一闭眼,把烂青青菜糊在脚底伤口上。立时,疼的他头上一层汗珠子在滚。
这时的青青菜不是春天的嫩芽,叶子两边,各一排尖刺,细针一样,碰一下,扎的手疼,要不是疼的急了,这人不能这么做。
受伤的人疼的伸脖子瞪眼,直吸凉气,他使劲咬着牙,不让自家喊出声来。陈远根见他疼的难忍,帮不了他,也不敢动他,也不敢问他,只能坐在旁边陪他。
那人脚上的血终于慢慢止住了。人也渐渐缓过劲来,睁开眼,看看眼前坐着的小伙子,冲他笑笑,算是谢过了。
“哥,你这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咋就遇上这么一伙拿枪的人死命撵你?”陈远根问那人。
“我从胡家集来,要去河口,正走着,就顶头碰上了这些拿枪的人,我怕麻烦,想着跑吧,不想这腿脚不争气,跑着跑着,一脚踩在荆条茬子上,就这样了,这还幸亏遇见你,帮我大忙了。”
“你还幸亏被荆条茬子扎了,若不,就你这样,没头没脑一个劲傻跑,不定早就让那些人逮了。”
“刚才我听见那些人问你话了。”那人看着陈远根。
“你这是有福,就差这么一点,那些人没看见你。”
“你看见我了?”
“我也没看见。”
“那你又回来找我?”
“我就觉着哪儿不对劲,我和媳妇一直在那边待着,没见有人跑过去。”
“你还真猜对了,跑到这儿,一脚跌倒,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也不敢再跑了,跑也跑不过那些人,躲在这儿,听天由命了。”
“你是有急事呢,还是惹着那些人了,你许是他们要抓的**吧。”
“兄弟,我是有急事,很着急的事。”
陈远根看着那人的脚:“再急的事,你也走不得远路了。”
“帮帮忙吧,人命关天呢……”
“我咋帮你?”
“你家有牲口有车吗?”
“就算我家有牲口有车,你能这么坐了走吗,路上再遇着坏人咋办?我们这地就种不成了,我们日子咋过。再说,骡子车是我媳妇的陪送嫁妆,我做不得主。”
“你家骡子车比人命还值钱吗,看着兄弟是好人,我才求你帮忙。”
“就是觉着人命值钱,我才不敢借骡子车给你,看你一个教书先生的模样,会使唤牲口吗?半路骡子惊了,把你拉沟里翻了车咋办?若是那些追你的人路上堵着逮你咋办?”
“兄弟,帮帮忙,帮我跑一趟……”
“我若帮你,用不着骡子车,脚大腿长,跑也比你快,说吧,去哪儿?”陈远根有心帮他。
“兄弟,我看你是好人,才敢把这么要紧的事托付你,你无论如何要在今日前半夜,到河口渔家铺子,找一个叫赵新河的人,这人住在渔家铺子庄东北角,前后左右都没有邻居,两间小屋,门前一棵槐树,树上挂两个鸟笼子,笼子里养的是小苇喳。”
“找见人我咋说?”
“找到赵新河你就告诉他,说我在你家豆子地里受了伤,让他带上该带的人,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