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谦虚,想必圣上的意思也是如此。”
听闻“圣上”两字,林之冲的脸色骤变,慌忙跪下磕头,嘴里不停嘀咕着一些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齐元一愣,不解询问道:“你这是作何?”
“跟我没关系,我不想的,我是被逼的!”
林之冲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声音越来越高,神色越来越惊惧。
“你在说什么?”顾悰之也是诧异。
很快侍卫就将顾悰之护在了身后,深怕林之冲失控伤害到他。
林之冲的眼神变得混乱疯狂,言辞已变得毫无逻辑,他大声咆哮着,全身颤抖着,忽然间变得歇斯底里,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显然已是疯癫的模样。
绪风一个箭步,将他拿下,摁在地上,看他文弱清瘦,不曾想力气却极大,几番挣扎,险些将绪风掀翻,也是稳了几下,才将他摁住。
眼见挣扎不开,林之冲不甘心,抬头望向顾怀,脸上已是狰狞,那张脸上充满了不安与愧疚,晦暗的双眼中,仿佛蕴藏着万丈深渊。
顾怀亦是愣住。
“先带去牢中,好生看管。”齐元吩咐绪风,神色已是一片慌乱。
绪风领命将他带了下去。
顾悰之百思不得其解道:“他怎么了这是,分明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疯癫了?”
顾怀的双眉拧得紧紧的,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兄长,此人你可觉得面熟?”
“面熟?你从前见过他?”
“似乎是,但是想不起来。”
“我与他接触的次数颇多,并未觉得眼熟,齐长史,你从前对他可是了解?”
顾悰之只觉是顾怀记错了,并未多想。
齐元思索一番,言辞有些闪烁,不太敢将心中所想全然道出,顾怀看在眼里,知他似乎有话不敢直言。
“你但说无妨,本王恕你无罪。”
齐元听闻,不免将悬着的心放下,这才幽幽道来:“我与他虽同朝为官,但是他那时也只是个文散官,平日里不需要上朝,所以并无多大的交情,也是听旁人说起,得罪太后之事,似乎是与……”
他顿了顿,犹豫了几番不敢再说下去。
顾悰之知道此事不简单,见齐元这般纠结犹豫,不免有些急躁道:“与什么?你怎这般言辞闪烁,有何直说!”
顾怀一言不发。
“似乎是与越贵妃有关!”
“阿母?他怎么会和阿母认识?”顾悰之十分诧异,情不自禁看向顾怀。
顾怀犹如五雷轰顶,方才齐元的一番话令他茅塞顿开,他一直觉得林之冲眼熟,不曾想竟真的见过:“从前叔父在翰林院谋差,阿母闲来无事总会去藏经阁里寻书来看,她曾带本王去过几次,这人就是掌管藏经阁文书之人!”
听顾怀这般说起,齐元也想了起来,连忙附和道:“太子殿下这么一说,微臣想起林之冲从前好像是在翰林院待过一阵,他高中状元,原本仕途无限,却因性格原因屡屡被排斥,这才给他派了个闲散的文职。”
“看他方才那番神情,阿母受害那日,他定是知道一些事!”顾悰之言之凿凿。
“不应该,那事太后与圣上处理的十分干净利落,知情者通通被灭了口,为何他却能活了下来。”
顾怀愤愤而起,面带愠色,拂袖离开。
此刻北芙正往前厅走去,却在半路遇到迎面而来的顾怀,不禁好奇询问道:“殿下,你要去哪里?”
顾怀一言不发,迈着迅捷的大步走过,脚步显得仓促慌乱,他额头紧皱,眉头拧成一团,双眼泛红,眼神中充满了怒火。
“怎么了?”
北芙只觉他有些怪异,不免担心起来,岂料顾怀并未理她,竟一言不发地越过她继续疾走。
“荣王殿下……”
尾随其后的顾悰之也是走的匆忙,因腿疾行走不便,已是急的满头是汗,看见北芙,也来不及解释:“快跟上他!”
北芙虽不明所以,却顾不得多想,慌忙小跑了几步跟上顾怀。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狱中,绪风刚刚将疯癫了的林之冲押了进去,刚踏出大门就与顾怀撞了个满怀,自然十分震惊,见顾怀面色诡异,也不敢询问。
因前几日被淹了,此刻牢中还未干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发霉味,只见顾怀随手将绪风腰间的剑拔出,抵在了林之冲的脖颈上。
“你究竟是谁?”
原本还恍惚发呆的林之冲在看清面前的人后,不免脸上涌出一丝惊惧,慌忙跪下磕头,嘴里口口声声喊着:“越贵妃饶命!越贵妃饶命!在下是被逼的,是被逼的!”
顾怀的眉眼与越贵妃长得十分相似,林之冲竟疯癫到把顾怀当成了已逝的越贵妃。
“你莫要装疯扮傻,今日不将此事说明白,我定饶不了你!”
顾悰之几步走上前,已是气喘吁吁,他一脚就将跪着的林之冲踹倒,若不是齐元在旁搀扶,怕是自己也要站不稳摔倒。
被踹倒后的林之冲似醒了一般,竟安静了下来,他环顾四周,忽然怯声笑了起来,随后毕恭毕敬地捧起双手,装作手中端着什么一般像顾怀呈了上去:“贵妃,此汤是太后所赠,太后听闻您近日夜不安寝,遂特意命御膳房做了这碗安神的汤,太后还说,不出几日太子即将回朝,您定要养好身子等太子回来!”
众人不解,还未等旁人开口,原本安静的林之冲忽然惊恐万分的向后倒去,似看到了什么令他惊惧之事,失声尖叫起来:“贵妃死了,贵妃死了,贵妃死了!”
顾怀身形晃荡,几番站不稳,北芙慌忙上前将他稳住。
“快,快去将打晕的叶天文带来,将他俩的衣裳脱去,快去!不对,不是这样的,太后不是这样吩咐的,太后是要贵妃自刎,给贵妃留个体面,这是圣上逼我这么做的,圣上要我将他俩赤裸放在一起,不对不对,这些都不是我做的……贵妃饶命啊,不要来索我的命,我都是被逼的……”
林之冲胡言乱语已接近癫狂,不停地拿脑袋撞击地面,额头已是鲜血横流,却不知疼痛,依旧胡乱磕着头。
他虽说得颠三倒四,却也能听得明白,顾悰之捂着胸口靠在齐元身上,已是站都站不稳,面色悲凉,早已泪流满面,不曾想阿母死前竟被人这般侮辱。
而顾怀也好不到哪里去,顿觉锥心刺骨,痛不可言,眼泪也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滴落在玄青色的衣襟上,已是浸出一片水渍,他感到一股腥粘的液体从喉咙间涌出,不自觉地从嘴角淌落,伸手去碰,是满手血渍,耳边回荡着北芙的呼喊……
恍惚之间,顾怀抬起手中的剑就朝林之冲刺去。
北芙来不及多想,伸手就将剑一把握住,顿时掌中鲜血直流。
“放开!”
他眼中荡着熊熊怒火,暴戾黑眸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似要把林之冲撕碎一般。
“你冷静一些,此事还未弄清楚,他还不能死!”
北芙忍着手掌间传来的刺痛,字字泣血,掷地有声。
“放开!”他怒吼!
北芙执拗地咬着薄薄的嘴唇默默摇头,若是此刻放手随他,他定会后悔。
绪风慌忙上前将顾怀手里的剑夺下,见他还处在暴怒中,不禁大声朝他吼道:“殿下,你冷静点,她是北芙!”
盛怒下的顾怀忽然整个人都静了下来,直直地看着身前的北芙,眼里是不安与无措,见她已是血染衣衫,神色空了一瞬,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裂开一般,慌忙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不碍事的,我没事,你别怕!”
北芙轻声安抚,声音很轻很淡,却令她酸楚起来,不知不觉,她竟变得如此关心他,原本是恨他的,如今却慢慢沦陷了。
“殿下放心,此事交给微臣,还请殿下保重身体,快去传郎中。”
绪风与千尘闻言慌忙将他们带出牢中,郎中已在前厅等候,不知是谁将巫医也请了来,一见到北芙满身是血,不禁一阵唏嘘:“你这娃娃,怎么这般莽撞,哪里学来的空手接白刃!”
“你先替她包扎!”
顾怀朝郎中摆手,示意他先去处理北芙的伤口。
“殿下,你觉得如何?”绪风忧心忡忡,顾怀背上的伤还未好全,如今又气得吐血,这一趟衢州之行,可真是凶险。
“死不了!”
巫医嘴上虽是这般说,却一把拉过顾怀的手腕,仔细替他把一下脉才继续说道:“急火攻心,怒则气上,血随气上,不碍事!”
方才被压抑下的愤怒与仇恨又慢慢滋生而出,一时间顾怀感觉浑身无力,胸口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北芙将顾怀的神色收入眼底,眼神黯了黯,忍不住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还治不治了,一个个都不想活了是吧!”
巫医面色不爽,只觉这几个人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包扎伤口竟也不安分。
绪风还是不放心,焦急询问一旁的郎中:“太子殿下方才吐了好大一口血,真不碍事吗?”
郎中正忙着给北芙包扎,方才她一动,又惹得伤口鲜血直流,此刻正手忙脚乱重新包扎,被绪风一问,更是慌乱,急得满头大汗。
“有完没完,老朽方才说的话是听不懂吗?你走开,等你包扎好,血都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