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
郭天赐面色一红,蹬蹬蹬连退七八步,强压着上涌的气血,不甘示弱,拳头似炮弹出膛般接连轰出。
砰砰砰——
刹那间,狂风暴雨般的对轰声震耳欲聋,回荡在整个乞丐巷子上空。
拳拳相碰,空气出现层层叠叠的波纹气浪,地上碎石被震得不断跳动,大地都像要翻覆过来。
密集的打击声过后,双方拳头骤然交错,同时轰向对方胸膛。
“铛——”
洪钟巨响的恐怖颤音激荡开来,震得众人耳膜剧痛。
两人也是纷纷吐血,却死战不退,奋力挥拳攻杀,让金钟声连成了一片。
“铛铛铛!——”
“这还是人吗?”
入道境之下的长老堂主们,全都充满震撼,完全无法想象人的力量和体力,可以强大到如同两只巨兽激烈交战。
突然,狂猛无俦的金钟风暴戛然而止,白发身影被轰飞出来,口中鲜血喷涌,狠狠砸在地上。
王狗蛋本来魔鬼般高大的身躯,落地后骤然泄气,鼓胀撑起的衣袍也扁下来,破烂如布条,露出里面暗金色的金蚕宝甲。
“噗!”
郭天赐同样不好受,一口淤血喷出,雄壮身躯摇摇欲坠。
用手背擦了擦嘴边的鲜血,他疯癫笑道:
“这十余年来,自从知道洪家还有一条余孽活着,我便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这条丧家犬,今日达成所愿,以后总算能睡个好觉。”
背信弃义,杀了人家满门,夺来这帮主之位,郭天赐再没好活过一天。
人做了亏心事,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便会心虚,怕人家找上门,怕人家报复,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夜里风大一些,刮得窗纸稍微一响动,都能将郭天赐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平日里见到长老堂主们,即便是自己的亲信,他也看谁都有反骨,仿佛每个人都长着一张随时背叛的脸。
只要将背部露给手下,郭天赐便会产生幻觉,仿佛下一瞬便会有刀刺来。
若是哪两个长老走得近一些,他会也忍不住疑神疑鬼。
这两人是不是也想篡位?
身体有病可以治,心里有病,人是会疯掉的。
这十几年来,郭天赐都似惊弓之鸟,表面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心性大变,经常在密室里发疯,鬼哭狼嚎,拼命用脑门撞墙,将自己身上抓得血肉模糊。
他经常扪心自问,如果再选一次,是否还会贪图帮主之位。
答案是不会。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还是那个义薄云天的郭长老,行事光明磊落,被无数丐帮弟子敬仰、拥戴。
可惜,路是自己选的,没法回头。
如今只有杀了王狗蛋,他才能从梦魇中解脱出来。
望着逼近的郭天赐,以胜利者姿态居高临下俯瞰自己,王狗蛋神情暗淡。
他油尽灯枯了,满头白发都在脱落,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趴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终究还是无法报仇吗?”
他拿出了藏在金蚕宝甲袖口里的那包药粉。
郭天赐凌压而下的手掌骤然停滞,莫名的浑身汗毛竖起,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惊颤问道:
“你这是什么?”
王狗蛋虚弱无力说道:
“这是一对妖魔夫妻炼制的化魔粉,只要弥漫开来,周围所有的血肉生物都会化成肉泥。”
“你疯了?!”
郭天赐震骇,抽身欲退,可王狗蛋已将纸包丢在他脚下,飘起丝丝缕缕的烟气。
就在这时。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怪风。
将烟气全部吹向郭天赐,让他在惊恐大叫中,双腿消融,脸也化成血水流下,眼看是活不成了。
无声无息,一道完全融于黑暗中的身影,背起王狗蛋,似一阵风飘向远方。
“老六,你来了。”
王狗蛋笑着,感受着对方宽厚的肩背,目光逐渐涣散。
“我来了。”
马六鼻子有些发酸。
王狗蛋安详地闭上眼睛,嘴唇动着,已发不出声音。
“我累了……先睡会……回了扒皮司,喊我。”
“好。”
马六点头,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他背着王狗蛋,像几年前从春风楼出来一样走在大街上,脑海中回忆着信里最后的内容。
王狗蛋说,他想回到小时候,兄弟俩无忧无虑,整日疯玩,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王狗蛋说,他一身陋习,人人都嫌弃,只有一个兄弟,埋怨过后,会逼着他改正,让他变好,他知道石室干净一些,可以活得久一点,但他不愿意改,只为与兄弟多说说话,多拌拌嘴。
王狗蛋说,其实他知道兄弟深藏不露,只要多拉一个人,报仇完全不成问题。
但他不能这样做。
王狗蛋说,他这一遭去,不论是否能报仇,他的生命都走到了尽头。
如果能再见一见兄弟,那该多好。
于是,马六来了。
他走得很慢,路过修脚的摊子,在远处静静看着,扭头对王狗蛋说,又有傻子上当。
他挤开人群,与兄弟看了一场皮影戏,说这些人还像几年前一样没长进。
他路过棺材铺,掏尽身上所有银钱,买了最昂贵的沉香棺木,将王狗蛋放进去,揉着泛红的眼眶说:
“兄弟,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