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师尊的过去,不知他是个剑修,不知他如此话多爱笑还心机。
更不知道,原来师尊也会蹲在地板上,一面摇头笑,一面碎碎念,鲜活得像个少年人。
沈小晏眼眶湿热,垂头,咬了下下唇。
这并非察觉到师尊对待师姐与自己不同而伤感,而是切实地为他们高兴。
她想,要是师姐和师尊身上的伤好起来,那该多好,只是想象一番他们曾经御剑绝云,肆意张扬的模样,热血便涌上心脏,让她也跟着激动起来。
沈小晏偏头,偷偷望了眼面容姣好,嘴角噙笑的少女,攥了攥掌心。
鸣珂是云山的美玉,是过去第一宗门用最好的资源养出的天之骄子。她仿佛象征着什么,只是睁开眼睛,便让很多人开始害怕了。
鸣珂察觉到小师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油纸包着的一捧糖,“吃吗?很甜。”
沈小晏:“吃!”
阿娘待她真好,她果然是亲生哒!
鸣珂从前身上总会带点吃的,随时随地投喂师弟师妹,现在这个习惯依旧没有改,把香甜的糖糕分给沈小晏和陆奚辛,又看向白衣青年,还没开口,青年转身就走。
萧君知垂眸,来到还在苦兮兮修地的余梦觉身前,“我来吧。”
余梦觉抬手拦住他,“祖宗,你可千万别过来。”
萧君知就直直站在那儿,弱小可怜,但能拆家。他抱着剑,颇有些只能与剑相依为命的可怜模样。
鸣珂看着他,忍不住笑:“剑尊挺可爱的。”
话音刚落,那道清瘦的背影就僵了僵。
沈小晏很佩服,“整座云山,只有师姐和师尊不怕剑尊了。”
若是从前偷爬观雪峰被剑气打伤的弟子听到这句可爱,不知道心中会怎么想。
鸣珂:“你也怕?你还要偷录人家练剑的英姿拿出去卖。”
沈小晏:“这是为了赚钱,赚钱的事,和我害怕剑尊是两码事。”
鸣珂给她鼓掌,“好,不愧是我师妹。”
陆奚辛见她们排排坐,和气融融地谈笑,心中产生一丝荒谬之感——
好像她们这也才第一次见面,女人的友谊来得这么快吗?
莫非、难道……当真有什么血缘关系。
他摇头,晃掉脑中奇怪的想法,叹气道:“师姐,你不该出来的。”
“我不出来,”鸣珂反问:“他们便不会找我吗?”
少女仰起脸,又问:“我说我不记得[九霄天音]是什么,你会信我吗?”
陆奚辛迟疑片刻,极轻地拧了下眉,才道:“自然是信你。”
鸣珂笑了,“你看,连你们都不信,旁人如何会信,只会以为我们云山藏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况且。
她笑道:“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九霄天音给他们也无妨。”
陆奚辛皱眉,有些不赞同的模样。
沈小晏天真地说:“没有关系呀,他们不是被剑尊吓跑了吗?”
陆奚辛看她一眼,淡淡道:“回过味,马上就会回来。”
鸣珂弯着眉眼,雪白的手指衔起一块甜糕,自然地投喂给沈小晏,就像从前投喂那些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颠颠跑的师弟师妹。
仿佛刚认识的沈小晏,和从前那些相处许多年的师弟师妹并无不同。
陆奚辛猛地想起醒来这么久,鸣珂还从未问过那群师弟师妹的景况,心中微微一凉。曾经很久远的记忆再次笼上心头,他想,这人总是如此,看着亲切,谁都可以亲近,可仿佛又谁都不在意,谁也走不进她的心底。
鸣珂:“来吃。”
沈小晏高兴地“哎”了声,吃得两个腮帮子鼓起,像头小猪崽。她贴贴鸣珂,头靠在鸣珂的肩膀上,笑着说:“师姐你待我真好!”
余梦觉拍拍手,“被你师姐一点吃的就收买了,怎么就没见你念着师父的好?”
沈小晏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哪有,我也喜欢师父,但是师姐是我娘……”
陆奚辛急得去捂她的嘴,然而太迟了。余梦觉回头:“哈,什么娘?”
沈小晏张口,却被陆奚辛用禁言术封住嘴巴,只能“唔唔唔”几声。
陆奚辛站在少女旁边,正气凛然地说:“额滴亲娘咧,我教小晏说的方言。”
沈小晏:???
余梦觉继续辛辛苦苦贴地板,头也不抬,“额滴亲娘咧,你就不怕君知听着扎耳朵一剑劈过来。”
萧君知美丽冻人地立着,抱住自己的剑,剑眉微挑,看起来属实吓人。
但在鸣珂眼里,却像一只无所适从只能竖起尖刺的小刺猬。
鸣珂感到紧贴着自己的少女轻轻颤动了一下,拍了拍沈小晏的手背。
沈小晏泪巴巴看着她:“唔唔唔。”
剑尊好可怕啊!
鸣珂抬眸看眼萧君知,慢悠悠走到青年面前,握着雪白糖糕,照例投喂:“剑尊,吃吗?很甜。”
这时,本来被萧君知那一剑气吓得跑出去的众人回过味来:
他们跑什么?
就算要打,这么多人,这么多法宝,怎么也能打一打吧!
实在是余梦觉说的话太唬人,吓得里面境界低的小弟子率先跑了出去。而其中厉害的长老,又能切实感受到萧君知那一剑的可怖与杀意,再回忆从前云山的辉煌与荣光,于是也不自觉用出遁术。
一群水蛇聚在濒死的巨龙前上蹿下跳,颐指气使,看起来威风至极,但当巨龙仰头一吼时,它们就被吓得争相逃窜,威风扫地。
天衢宗立宗千年,守卫仙门,护天下太平,订人间规则。
巍巍云山,千年不倒,擎天撼地。所有人都以为一直会如此,正如头顶日月轮换,星辰运转,永恒不变。
直到天地裂缝现世,天衢宗用最沉重的代价担起自己的责任,而后凄凉收场,属于云山的盛世在一片血色之中落幕。
但它的影响仍未消失。
在无数人心中,仙门之上是云山,丹霄紫桐通天衢。
鸣珂每日一投喂的瘾还未过完,眼见青年身上凛冽的气息逐渐变得温和,黑眸幽幽,将要伸手来接她手里的糖糕。
忽然,殿门口又乌泱泱挤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汉子大声喊:“五万块灵石!”
鸣珂秀眉微挑,抬眸看萧君知。青年脸色微变,飞快往后退一步,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鸣珂却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窘迫。
她弯了弯眉眼。
众人看向殿内,一时有些茫然。
殿内很是狼藉,仿佛经过一场大战。紫衣银发的云山之主蹲在地上,苍白着脸微微咳嗽,而萧君知冷面站在旁边,肃然而立,手中执剑。
大喊“五万块灵石”的刀修顿住了。
还真的不是装的啊?
这剑修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打?
所幸现在萧君知虽然神色冷淡,但身上的杀气不再,还处在比较平和的状态。
这时,鸣珂微微一笑,伸出脚尖,把那块用来遮住地板破洞的毯子勾走。
青玉石铺成的地面锃光瓦亮,平滑如镜,像块上好琥珀。然而乍然之间,地板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破洞。
萧君知呼吸一滞,紧盯着那块突兀出现的黑色方块,慢慢握紧了剑。
余梦觉:“额滴亲娘咧,你别过来!!!别砍了,很贵的!!!”
在天衢掌门的惊呼声中,众人惊恐地发现,本来消失无踪的杀气重新出现,并且以飞快的速度飙升,隔得这么远,他们就感受到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甚至有修为略低的修士被剑气割伤,沁出丝丝缕缕的血。
他们面色大骇:
好疯好可怕这个人,疯起来真的自己人都砍!
要不还是去云山跑个圈再回来吧?
这时,一道银影从人群中冲出,挡在鸣珂与师梦觉身前。
云怀瑾苍白着脸,双手紧紧握住剑,剑尖微微颤抖。
他将剑指向萧君知,颤声道:“不许、不许你伤害尊主和仙子,他们是伤者,你这是在恃强凌弱,不算剑修!”
乔祈吓得跑过来,“剑尊,不要伤了我家少主,他还是个孩子啊!”
萧君知:……
剑拔弩张之际,鸣珂翘起嘴角,重新用毯子盖住那个破洞,自己站上去,朝青年微微一笑。
萧君知身上杀气顿时收敛,不自在地偏过脸,目光落在云怀瑾身上。
小少年身子不停抖,连带剑也微微颤抖。他心中默念剑修准则,就算吓得双腿发软,也不肯移走,眼睁睁看着这个漂亮得凶神恶煞的剑修慢慢伸出手指,拨正他的剑尖。
萧君知:“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