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他的眼睛,“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教而不善,便是父母之责!”
“再往大处说,我们承袭爵位,享尽族人尊崇,我们肩上,背负着左氏家族的兴衰荣辱,这是家主之责!”
她一字一句的话敲进他心里。
“所以,无论如何,我不敢死。”
“就算只是苟延残喘,我也愿意为至亲之人,耗尽最后一滴心血。”
左成贺瞳孔发紧,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扼住喉咙。
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慕青主动提及她这些年受的苦楚。
承袭爵位的是他,理应守护家人,庇护族人的,也是他。
可是,慕青一直将属于他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从未与他分过彼此……
思及此,心里如被刀刃厮磨着,钝痛不已。
“是我对不起你……”他哑着声,发紧的喉咙好不容易迸出几个字。
“你没有对不起我。”慕青摇头。
眸底凝着泪光,“你对不起的,是在战乱中颠沛流离,家破人亡的东陵百姓。”
左成贺喉间哽咽。
从前,他总告诉自己,他的做法虽然会给百姓带来战乱之苦,可是不破不立,只有将天下拨乱,方能四海归一,靖安盛世。
如今看来,这更多的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他拨乱天下大局,更多的,还是掺杂了他个人的仇怨。
他自诩为天下择主,却又目光狭隘,只看到了兰提真穆和顾千殇。
“是……”
他迎着慕青的视线,第一次直白地承认,“是我错了。”
没有再为自己的错寻找其他理由。
任由心口万蚁噬心般的疼痛,向胸腔周围蔓延,逐渐麻木。
他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掌心,哑声低喃,“我用自己研制的攻城器具,摧毁了咱们苦守多年的城池,辜负了那些为守城流血牺牲的边军将士,侮辱了定国侯府的门楣……”
喉间腥甜翻涌,他狠狠咽了下去,盯着慕青,“你说的没错,是我对不起东陵百姓,是我罪该万死!”
他执起掉落在地的长刀,将刀柄放到她手心,摁紧。
眸色认真而执拗,“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也没脸再求你原谅……青儿,你杀了我吧,便当是全了你我夫妻多年的情分。”
慕青长睫轻眨,眼底蓄满的泪悄然滚落,砸在他手背上,刀柄上。
也砸在他心坎上。
“杀了你,顾千殇就能退兵吗?”
“杀了你,北境战死的将士就能复活吗?”
“杀了你,东陵百姓便不再受苦受难了吗?”
慕青隔着水雾,凝视他猩红的眼眸。
“我说过,死很容易,可那是逃避,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左成贺喉间如卡了石块,死死按捺着翻涌的血腥味,“那,你想要如何?”
慕青抬起眼皮,神色已经恢复了沉静,仿佛手背上的濡湿是别人的眼泪。
她凝着他,郑重其事,“让我进宫。”
左成贺摁着她手背的掌心一紧,“我若不答应呢?”
掌心一疼,慕青口吻淡然平静,抽出手掌,“我本来也没打算经过你的同意。”
左成贺瞳孔微缩,用力捏着温热冷硬的刀柄,想问她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回来,又怕再将人惹恼。
两人一时无言。
半晌,慕青的声音划破了沉默,“云溪跪在半路拦我,说了你在北戎的事。”
左成贺一颤,就听她继续道,“既然有病,就该吃药。”
此刻,他眼眸幽黑,深不见底。
思绪繁杂,心口压抑,全身都透着不对劲。
沉默许久,终于憋了一句,带着极力克制,“你在同情我?”
慕青眯眼,面容依然平静,“你果然该吃药了。”
“我不需要!”他忽然沉脸,咬紧后槽牙,眼底浮出一抹戾气。
这些年蕴藏在骨子里的凶狠陡然迸发,“我不用吃药,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慕青摸出从云溪手里拿来的药瓶,倒几颗在掌心,左成贺下意识抿唇。
下一刻,慕青将药拍进自己嘴里。
“你……”左成贺一着急,还没问出声,柔弱无骨的手臂绕上他的脖子,红艳的唇吮住他微启的薄唇。
舌尖猝不及防一推。
苦涩的药丸子被送进口中,带着眼泪的咸湿。
他下意识想要咬紧牙关,却又舍不得推开她。
懊恼地将苦药咽下,瞬间反客为主,伸出铁臂按住她的后脑勺,再也不容许她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