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此次空印案,他还以为自己只要兢兢业业,以为安分守己就能带着家人安稳活着。
大明立国之初,不该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吗?
但此次,他也算是见到了这官场,看似表面祥和之下的刀山火海,每一个人都在如履薄冰。
照磨所上司李协的话,如同亡魂,在他耳边悠悠响起。
“贪也要死,不贪也要死,五年时间啊,苏兄若是早早的努力,肯定早就离开户部……结果怎么就一动不动呢?”
“可怜苏兄妻儿了,倒是跟着倒了霉。”
那一次。
是他第一次在生死之间,打破了自己以往可笑的幻想。
问心无愧,与世无争,寂寂无闻,在这官场之上,根本就活不下去,反而迟早像是一个蝼蚁一般,被卷入不可知的案件,害人害己!
苏贵渊再度看向宫城,想到自己那一日,算着从斩首之地,到朝会奉天殿的路。
他一共走了一千九百五十步!
他甚至没有奉天大殿!
可现在……
就算是为了吾儿,自己也要在这大明站稳脚跟!
苏贵渊不是傻子。
他清楚的知道……
今天儿子在这宫城一闹,自己相安无事的消息若是传出去,他这个小家定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焦点!
届时,国朝六部,地方大员,勋贵武将,甚至空印案涉及、或是不涉及的所有人,都会将所有的猜测、试探、乃至是陷害落到此地。
这些视线,于自己那个只在杏花巷的三口小家而言,又何尝不是真正的滔天巨浪?
甚至,此次空印案说白了,自己一家只是被牵扯入内。
但空印案过后,这么多人死了,唯独他安稳活了。
那就是天地漩涡的中心!
届时……
自己若还是以前的苏贵渊,今日的空印案就不是结束,或许只是开始!
甚至会被沦为几方试探的棋子,最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所以,无论如何,以前的那个内心、沉默寡言,甚至在他人眼里是冤大头,老好人的苏贵渊,必须死!
死则死矣!
世人谁不死?
只不过,此次之后……
自己也要见见这大明官场上……真正的繁华!
一路坎坷也好,康庄大道也罢……
也要尝试着,去为我妻儿遮挡这满城风雨!
更要让我儿,平平安安的长大,不必如同此次一样,再被牵扯受害!
之前从被斩首之地,到奉天大殿之前的一千九百五十步。
此后,也要用在这大明官场上,一步一步一步……走到最高!
一边想着。
苏贵渊便朝着苏闲摆了摆手,目中有宽慰和愧疚,最终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有愈发坚定的目光,与逐渐稳重的脚步,跟着那侍卫徐徐远去。
……
而另一边。
六部衙门处,此时的百官,注意力也全在那城墙根下。因为距离远,他们根本听不懂苏闲和皇长孙在说什么。
只能依照所看,猜测结果。
原本,在看到那些人松开苏贵渊后。
户部一众官员,包括尚书王立傅,两位左右侍郎在内的所有人,已经长舒一口气,甚至纷纷喜笑颜开。
可现在,看着苏贵渊被带走。
“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把他抓起来了?”
“难不成那孩子和皇长孙谈崩了?”
“两个孩子能谈个什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空印案不会停止,你我迟早也会卷入血案!”
“呜呼,这圣上怎么就抓着空印就不放啊……”
眼看一阵户部官员,在这种极致拉扯的情绪中,似乎要绝望。
户部尚书王立傅终于看不下去,“尔等好歹也是上了朝会的堂官,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他平日里在户部,也算是和颜悦色,很多事情都交给两位侍郎去管,如今在这空印案中,他却不得不扛起重担。
“尚书……这可是生死大事,我等……接下来就是我等要遭这无妄之灾啊……”
几人正要哀嚎。
突然,只见一列亲军都尉府的官兵,在为首千户的带领下,来到户部衙门之外。
众人脸色惨白,这么快就来抓咱们了?
有甚者更是白眼一翻,吓得要昏过去。
“圣上口谕!”
为首者一声轻喝,户部在内不少人,全身脸色惨白,冷汗齐流。
还是王立傅到底老成持重,到这个时候,也依旧没有慌乱,而是首先看向这位宣读口谕的千户。
“户部一应官员,立刻将近几年税粮明细收集,以供太子亲览。”
“另外,但凡亲军都尉府传唤,户部一应官员,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在文华殿门外候着……”
“此次在空印一案上,定罪之人,继续监斩!”
随着那千户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
这一刻,整个户部府衙的官员,全都绝望如死灰。
果然,他们怎能把希望,寄托于一个检校手中?
而千户的最后一句话,更是让他们打起了精神。
“另……”
“三日之后,文华殿内,圣上亲定空印案!”
唰!
刹那间,一众官员齐齐抬头。
目光之中,方才所有情绪,却是瞬间消失……
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