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遥遥雨幕,坐在车辕上的春眠眼尖的发现了不远处似乎正在雨中躺着的人,春眠一哆嗦:“小姐,前面似乎躺着一个人。”
梁檀抿着茶,似乎心下有数,她淡淡的吩咐了一声:“不管他。”
车夫应了一声,勒紧缰绳,调转了马头,准备绕过去。
嘈杂的雨声中,马蹄声微微一乱。
他抬手,迅速将藏在袖中的匕首掏出来,几根手指用力一推,刀刃出鞘,看准时机,狠狠的划向马儿的腿。
伴随着一声仰天嘶鸣,马儿不受控的在雨幕中横冲直撞,眼见着马蹄就要踏上那人的身上,车辕上的春眠惊恐的大叫。
车夫憋红了脸抓紧缰绳,在马蹄即将踏下之际,稍稍拉回了半分,可重重的马蹄踏在他的腰腹,留下一个巨大的马蹄印,衣袍上脏污不已,满是鲜血,注注鲜血从他额头滑过,又被这倾盆大雨冲散血迹。
——只差分厘,马蹄就要踏中他的胸口。
车夫竭力控制着受惊的马儿,过了好半晌,马儿才渐渐平稳下来。
春眠不知所措的看向车里的梁檀:“小姐,我们的马好像踩到他了……”
待到车架稳稳停住,梁檀撑着把伞下了马车,走到他的跟前,这才看清他的样貌。
肤色冷白,是那种没有血色的冰冷淡薄的白,整个人因营养不良比正常男子还要瘦弱两分,看着狼狈的赵行瞻,梁檀心神一晃,撑着伞的手腕骤然被一只布满伤痕的手死死握住。
赵行瞻死死的抓住她的手,扬起头,脸色惨白至极,朝着梁檀勾唇惨然一笑,而后身子一软倒在她身上。
梁檀细眉微蹙,叫车夫给他抬了上来,盖上自己的大氅,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猝不及防地,她对上一双浅棕色的眸子。
梁檀似在压抑心底翻腾着的情绪,压低声音吩咐:“春眠,带他回府。”
赵行瞻慢慢闭上眼,眉头骤然拧紧,苍白如纸的唇瓣也慢慢抿起,似乎是太过苦痛,赵行瞻头一歪便在了梁檀的肩上。
春眠从未见过赵行瞻,也从未见过自家小姐露出过这样的神色,春眠低顺又小心的问道:“小姐,你认得他?”
梁檀目光淡定,回的极为坦然:“不认得。”
春眠坐在一边,她瞧着这个病弱的男子靠在小姐的肩上:“男女授受不亲,是否有些不妥……”
梁檀没有动,依旧让他靠着自己:“无碍。”
“可小姐,我们不是要去找幸王殿下吗?”
梁檀没有回答。
春眠自知多嘴,便叫车夫掉头回府。
瞧着车外雨势渐小,梁檀莞尔叹了口气。
梁檀是三个月前意外穿到这个世界来的,她的身份是当朝丞相府嫡小姐,她的任务是帮助落魄男主顺利登上帝位,只是没想到赵行瞻荣登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整个丞相府,虽然任务成功了,但是也宣告失败。
而她,又再次回到了起点。
梁檀这才知道,赵行瞻登上帝位,丞相府全家得以保全,才能算作任务成功。
如果二者缺一,她会一直死循环在这个世界,永远出不去。
作为已经陪赵行瞻经历过一次的梁檀来说,她再清楚不过赵行瞻的身世惨淡却又行事狠辣。
赵行瞻,皇九子,生母不详,出生遭天降蝗灾,南方洪水泛滥,北方干旱连起,被皇室视为不祥之兆,因此赵行瞻出生被扔进了冷宫,就连名字都是为了上玉碟宫人取的。
上次她并没有过多和赵行瞻正面接触,而赵行瞻又是个隐忍的主儿,在梁檀远远的指点下韬光养晦许多年,杀了父兄,登上帝位,只是他过于擅长蛰伏与伪装,他掌实权后,梁檀已经不能控制事态发展,导致了丞相府受难。
最要命的是,她上一次穿到这里时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个bug,她不知道赵行瞻有读心术,只要在十丈范围内,赵行瞻就能听到她的心声。
看来,把赵行瞻留在身边比较稳妥。
而她还是得给自己立一个白兔人设,这样才好对付赵行瞻这个恶狗崽子。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后院小门,赵行瞻虚弱的睁开眼睛,春眠推了推他:“到了,你可以下去了。”
赵行瞻强撑着一口气从梁檀肩上离开:“抱歉……”
赵行瞻捂着肚子上那一道最深的伤口,艰难无比的下了马车。
春眠看着赵行瞻下了马车,还是惶恐:“小姐,把他带回丞相府,万一被旁人知晓,岂不会坏了小姐的名声。”
梁檀还未回答,却听马车下一声压抑的痛哼。
梁檀望去,少年已痛的半跪在地上,弯下了身去,单手撑在车辕上,另一只手指捂在自己腰迹的伤口上,一道道血线正雨丝一般自指缝中溢出。
他抬起一双浅棕色的眼睛望向她,慌乱地伸手想要挡住自己正在不断落下的血线。赵行瞻支起身一点点艰难地往反方向走:“小姐身份高贵,还是不要把我带进去了。”
尾音有些颤抖,似乎强忍着痛意,但仍旧是轻声重复道:“不要担心我。”
清瘦的身子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要倒下,梁檀扯了扯嘴角,心里念叨这个赵行瞻真是天生的演员,这么会装。
在赵行瞻快要倒下去的一瞬间,隔着衣袖,梁檀还是扶住了他:“赵行瞻。”
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赵行瞻有一瞬间的恍然,他怔怔的瞧着梁檀。
“进不进去,我说了才算。”梁檀声音是小白兔似的柔软,软绵绵的。
梁檀和春眠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浑身是伤的赵行瞻,带到了离自己不远的一处马房。
这个位置刚刚好,他既不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又能照应的到他。
梁檀吩咐春眠回去找了两床棉被盖在赵行瞻身上,语气十分温柔:“你也知道我身份不便,只能将你安置在这里,等到过些时日,我再为你寻个出路,如何?”
赵行瞻虚弱的半睁着眼睛,他看着站在眼前的梁檀:“如此,多谢小姐了。”
这是一处马房,平日里只有“还没问过你是谁?”
梁檀面笑心不笑的出了柴房,身后的春眠给马房落了锁,梁檀阴沉着脸,侧头吩咐:“没我的允许,不许把他放出来。”
春眠被自家小姐的语气吓了一个寒颤,刚才还温软的小姐为何瞬间变得冷酷。
梁檀算了算时间,她径直向门外走。
春眠拿起竹伞跟在梁檀后头:“小姐衣衫都湿了,不去寝房换身衣裳,为何还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