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子爵?”
“嗯,那是我家乡最有钱的贵族。”狄赖说,“当然,在克兰镇,最有钱的就不是子爵了,是个伯爵。”
“我还以为你的家就在这。”
狄赖又露出了她的刺:“怎么可能呢,魔女小姐,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也有父母。”
“那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也许已经死了。”
莉莉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死了?”
狄赖耸了耸肩:“我猜的,因为他们总是在酗酒,而我们周围总有喝酒死去的人不是么?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每天都喝酒,身上又脏又臭,他们喝醉了以后,就会互相辱骂,砸家里的东西,骂人、打人,他们总骂我丑,说我是狗生的杂种、□□养的、讨债鬼,然后问我为什么不去死。”
莉莉丝抬起头,看着狄赖。
“我觉得大人很蠢。”女孩用鄙夷的神情说,“他们骂我□□养的,狗生的杂种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那是在骂自己么?他们非常恨我,仿佛是我把他们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可不是我求他们把我生下来。当他们生孩子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这个孩子愿不愿意出生,愿不愿意认他们当父母呢?后来有一天,他们消失了,我被房东赶了出来,据说那两个人欠了外面很多钱,也拖欠了很多房租。”
她脸上带着一股戾气:“我找不到他们,但是也许债主们能找到他们,所以,他们也许已经死了。”
莉莉丝问:“你希望这样么?”
“是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对父母,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因为他们也不在乎我。”狄赖拨拉着地上的石头,“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孩子,他穿着漂亮的衣服,皮肤洁白光滑,声音柔滑得像橱窗里的奶酪。他给我念神殿的教义,和我说父母都是爱孩子的,他觉得我肯定是做了什么无可救药的错事才会受苦,如果我足够好,就会过得很幸福。他总是让我宽恕父母,向神祈祷悔过,他看起来健康快乐又正常,他送给我饼干,可是我很讨厌他。”
莉莉丝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低下头,继续削着手上的木头。
“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可怜虫。”女孩用她那哑哑的声音抱怨,“我不想要他的同情,他完全不理解我,他凭借他的想象责怪我,他的父母肯定不会骂他狗杂种,他的父母很爱他。而我不一样,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无可救药的错事,就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生。”
“……”莉莉丝垂着眼眸,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你不说话了,”狄赖扁了扁嘴,受伤的表情一闪而过,很快被逞强取代,“魔女小姐,你是不是失望了,觉得我是个又凶又坏的小孩?看看我现在的模样吧,你应该知道,从我这样的孩子嘴里,是听不到什么美好故事的。”
“不,我只是在想,你看起来很像……”
狄赖嗤笑道:“刺猬么?”
“不,”莉莉丝摇头,“是天使。”
“……”狄赖愣住了,她提高了声音:“哈?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啊,抱歉,在现有的语言体系里,我好像一时想不起更恰当的词了,我该怎么说呢,你像勇者?侠客?哦……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侠客的含义……”莉莉丝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狄赖的眼睛,认真地说,“其实我更想说,你是一个战士,一个反抗者。”
“我不能理解……”狄赖的声音有点颤抖,她因为这意料外的回答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你好奇怪,你没有和我说不要生气不要骂人,也没有和我说不要报仇,你还说我像天使,像战士,从来没人这么形容过我,他们都觉得我不够好。”
“他们怎么想与我无关,我觉得你很好。”
“……”女孩褐色的眼眸渐渐浮上了一层水汽,“你真奇怪。”
“是么?”
“是的,你真是个奇怪的魔女,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怪不得你被通缉。”狄赖擦了擦眼睛,边擦边辩解道,“我没哭,是风吹的,我挨打时也没有哭。”
“嗯,我知道。”
莉莉丝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狄赖想要遮掩起来的脸,这让狄赖放松了很多。
女孩小声说道:“那两个人曾经和我说,每户人家都一样,所有人都是这样对待孩子的,有些人甚至会杀掉自己的孩子,我还活着,所以我应该感恩。我很生气,我明明看见过不一样的家庭,被人疼爱的孩子。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上当?”
她嘟囔道:“我觉得他们把我当成傻瓜,但是我又想相信他们,当我看到那些被家庭的疼爱孩子的时候,我觉得很难堪,又很气愤。也许他们说得对,我就是个邪恶的小疯子。”
莉莉丝摇头:“不,你不是。”
“你说得对,我不是。”狄赖擦了擦自己脸,自言自语,“我当然不是。”
狄赖抱着手臂,蹲在一旁,看着火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莉莉丝说这么多。
她很少和人说起这些事,因为大家总会同情她,那种高高在上的同情让她觉得自己弱小又可怜,所以她为自己竖起一身的刺,所有的逞强和戒心,都是为了让别人看见,自己并不弱,不好欺负。
可是,这个魔女的反应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这反应如此奇特,奇特到让狄赖产生了一丝莫名的轻松感。
女孩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她靠近了莉莉丝,“你在做什么?”
“一把木剑,”莉莉丝削掉最后一块多余的木屑:“这是给你的武器。”
“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匕首给我?”
“木剑和匕首都是可以杀生的武器,但是匕首可以轻易刺进自己的心脏,”莉莉丝回答,“而木剑很难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