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真醒来时,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又做噩梦了。 梦里,他变成了一块铁料,投入熔炉,化作滚烫铁水,身躯在不断地折叠、延展后变成刀刃,银色的刃面倒映出陆绮白衣墨发的身影。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纤白的手指擦拭着他的身体。 苏真揉着太阳穴,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雨。 他摸出手机,短信箱里没有回信。 点开手机qq的图标,那里有好友通过的提示——唯月知晓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这当然是邵晓晓了。 她还主动打了招呼: (〃‘▽‘〃) 苏真立刻回复了一个红色阿狸的表情,并说了声下午好。 这是近两年红极一时的表情,既可爱又时髦,它如此讨喜,仿佛永远也不会被淘汰。 等待邵晓晓回复的时间里,苏真悄悄点开了她的资料,资料并没有什么信息,签名很是励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点开空间。 空间同样简单,没有花里胡哨的背景,没有漂亮可爱的自拍,她的说说要么是记录生活中的琐碎心情,要么就是对学习的感悟与理解,非常简单,未能与她本人的形象形成任何反差。 苏真翻了一会儿,心中郁积的情绪不知不觉消失了。 片刻后,邵晓晓回复消息了:苏真同学,下午好呀。昨天晚上玩得开心吗? 她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打得很认真。 苏真:很开心,是这段时间最开心的日子。 邵晓晓:(/≧▽≦)/ 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聊的内容并无新奇,书籍电影,校园八卦,他们分享着各自的偏好,时不时得到对方惊喜的“原来你也喜欢”的回应,两人打字飞快,一条接着一条。 时间也过得飞快。 当邵晓晓问,今天要不要来探望他时,苏真抬头瞧了眼时钟。 下午四点。 他们不知不觉聊了两个小时。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被雨水洗过,呈现着暧昧的绯色,晚风清清凉凉,澄澈柔软,像是在呼唤宅居的人去拥抱清新的世界。 苏真却回复:今天就不必啦,因为我等会还有事。 那个世界昼长夜短,老君随时会熄灭,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邵晓晓出去散心。到时候恐怕又是余月和她约会,在这方面,他对余月充满了不信任,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苏真猜的果然没错,没过多久,余月的声音就在体内响起:“小苏真,做好准备,要去练级了!记住答案:十三、六、四、无。” “答案?什么答案?”苏真觉得怪怪的。 “没时间解释,叫你记你就记,快给干娘背一遍。” “好好好,我背……” 苏真一边说着,手上落键如飞:我爸在催我了,我得出门了,邵同学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下午一点幸福滚石见哦~ 发送! 他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但理论来说,恋爱当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他生怕余月的急性子坏了大计,顺手又把QQ退出登录了。 “十三、四……什么来着?” 苏真还没背完,一道力量拽着他的魂魄升空。 另一头。 邵晓晓看着苏真突然黑掉的头像,又将这条消息反复读了两遍,颊畔垂下的发丝在指尖绕了又绕,轻声自语: “明天幸福滚石见?嗯……他这是在约我?” ———— 苏真醒了。 与他一同醒的还有眩晕、呕吐、喉肿、精神涣散等症状。 他回的不像是身体,而是一副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刑具,与邵晓晓在一起时的轻松美好被绞碎,他能感受到的只剩痛苦。 睁开眼睛,前方矗立石台,石台上骨瘦如柴的老婆婆正盘腿坐着,灰色的衣裳如蝙蝠收拢的双翼,白发下的眼睛闪烁幽光。 不等苏真开口,老婆婆抢先说话: “嘘,老婆子先给你这丫头把病治了。” 苏真的身后,鼓声锣声钹声一齐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锵—— 苏真回过头去,发现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双红色的人手,这双手持着棒槌,正敲打着一张粉皮大鼓,低沉的鼓声像在心上敲,震得苏真脑袋嗡嗡直响。 苗母姥姥在台子上站起身,手脚忽然挥舞了起来,像在跳舞: “老君瞎眼黑了天~妖邪趁夜奔高山~小人急走上山去~摆上香案请神仙~ 大神怀抱金如意~脚下踩踏莲花盘~乘风渡海不为难~从天而降来把关~啦啦啦~啦啦啦~” 苗母姥姥手舞足蹈,干瘦的身子随时要散架一样,她手上摇着铃铛,铃铛声里,整个洞穴的怪手都开始舞蹈,苏真万万没有想到,苗母姥姥治病的方法居然是跳大神,这比她那个土方子好到哪里去了? 苏真只能安慰自己,这是一个有神仙鬼怪的世界,跳大神或许是某种巫法,真能起作用。 可是,整个过程里,只有苗母姥姥和那些手在吵吵闹闹,别说仙术了,就连一点法力的波动都没有,苗母姥姥真的只是在纯粹地念词跳舞,搬来一众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仙。 咚咚隆咚~呛呛呛~ 一阵敲锣打鼓结束,苗母姥姥面带微笑着坐了回去,她说:“神仙给你请来咯,太巫身姑娘,你觉得身体可好啊?” 苏真心想他就是没病,耳朵也要被震聋过去了,但他又怕苗母姥姥给他灌上次的药,只好说: “姥姥手段真是通天的高明,这一番鼓捣下来,我……我……” “你怎么啦?”苗母姥姥笑呵呵地问。 苏真惊讶地发现,他的身体还真就一下子好了。 他原本闷得厉害,七窍像被塞满了泥巴,现在,这种感觉消失不见,他只觉得神清气爽,灵台清静。 “我真好了?” 苏真没有想到,这声势唬人的跳大神竟也能治病,他心想,苗母姥姥是高人,土方子和跳大神定是另有玄机,绝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小女娃,开眼了吧?”苗母姥姥问。 “姥姥的法术真是神妙。”苏真赞叹。 “法术能杀人放火,能移山填海,唯独不能治病,能治疗病症的,唯有医术。”苗母姥姥认真地说。 “医术?姥姥刚刚施展的是医术?” “医术多种多样,从不只拘泥于药方。我看你魂魄太轻,就找了些老神仙来给你镇一镇,别这么惊讶,人体为庙,住点神仙有什么干系?”苗母姥姥淡淡地说。 苏真对此知之甚少,也没有多问,抱拳道:“多谢姥姥妙手医治。” 苗母姥姥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突然问:“这里有多少只白手,多少只紫手,多少只红手,多少只鹦鹉?” 苏真精神一振,心想刚刚周围那么乱,他哪有心思数? 他本想摇头,忽然想起了余月的话,灵光一现,平静作答: “十三只白手,六只紫手,四只红手,没有鹦鹉。” “答错了,这儿有一只鹦鹉。”苗母姥姥说。 “有一只鹦鹉?在哪儿呢?” 苏真心想自己也没学舌,应该不是嘲讽之语吧? 苗母姥姥卖了个关子,暂时没给出解答,她说: “你这丫头也真是古怪,这天一黑,我给你魂魄缝的针线就被挣断,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缝的针线又断个一干二净,你这是要累死我这老婆子啊,给魂魄缝针可不容易,劳神耗血,我本就没什么岁数了,怕是都要搭你这丫头手上。” “辛苦婆婆了。”苏真愧疚道。 “别说废话,你要是真不想劳烦婆婆,就好好修炼魂魄,将它给炼凝实了,也省得我再动针。”苗母姥姥说。 “修炼?我已经开始修行了。”苏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