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将军,五百年前伱的祖先姓甚名谁?八百年前你的祖先又姓甚名谁?他们中可有曾作奸犯科之人?”
“就算他们没有,上数一千年至你祖父叔伯辈,难道都是良善之人,一个身犯杀劫之人都没有?若有,将军何以自处?难道将军要自戕以赎先祖之罪?”
“果真如此,那请将军现在就自刎吧。”
将军嘴巴微张,怔然无言。
李往矣此番连珠质问,乃是以浩然之气化天地正音,清正浩大,直达将军神魂深处。
将军不仅被质问得哑口无言,浑身黑气也被震荡清扬,双瞳猩红血色稍退,整個堕魔气息消散了不少。
“当年那一战已经过去了数百年,人间沧桑变迁,连主宰这几千里山河的朝廷宗庙,都几经变换,一切已成历史云烟。”
“将军该放下了。”
“在被你抓来之前,这些少年男女与当年大风城里,被你誓死保卫的百姓一样,他们每天安分度日,悠然生活,将军要他们为数百年前不知真假的先祖赎罪,何其无辜?”
李往矣继续以浩然之气,化天地正音,说以情理,并激荡清扬将军体内的邪魔黑气。
将军身上的堕魔气息继续清减,双瞳也慢慢恢复正常。
但他想着那一道道消散的身影,想着无数百姓在乱军屠刀下的哀嚎,神情挣扎,仍不太愿意放弃。
“可是……”
“别可是了,将军可看看他们被抓来之前,每日在做什么,与当年大风城百姓,是否有两样。”
说完李往矣大袖一挥,一幅幅画面,立即呈现在将军面前。
正是陆雪瑛主仆、秦氏兄妹等几十位少男少女,往日生活的情景。
只见画面里,陆雪瑛为了不上学堂,跑去找护院统领学武,连带着两位贴身婢女春景、秋光,也成为了修士。
秦时风、秦时月兄妹,每日与一众年纪差不多的朋友游山玩水,或者结伴出去行侠仗义,让几个州县的山匪、恶霸闻之丧胆。
一位姓康的少年,是个读书郎,每日待在县学里读书,风雨不辍。
一位姓田的少女,从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去了一个仙家宗门,成为外门弟子,即使苦心修炼多年,离升为内门弟子也遥遥无期。
一位张姓少年,猎人出身,极具修炼天赋,但为了给妹妹治病,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加入一家镖局,成为大小姐的扈从,小小年纪就跟着走镖闯荡。
……
这些画面里,几十位少男少女出身各异,贫富不同,可是心性却都称得上良善,即使有犯错,也都不是那种必须以死谢罪的大恶。
将军看完,神情一阵变化。
李往矣问道:“将军还认为,他们必须为几百年前,先祖犯下的事赎罪么?”
“也许……是我错了!”
将军脸色颓然,已然彻底退去猩红血色的双眼,闪过几丝自责、忏悔,以及怅惘。
他周身的邪魔黑气,也慢慢消减。
李往矣开口道:“其实,这段宿怨早在几百年前,将军率三万魂兵,覆灭十万回返乱军之后,就结束了。”
“历史已经做出了评价。”
将军有些愕然,看向李往矣。
李往矣清朗说道:“北洲兵家大能编写的《百战末将录》里,有记载将军和这场大风守卫战。”
“书中言:大梁祥和九年,大梁国乱兵四起,自号南天王之匪兵首领赵霸天,拥兵数十万,祸乱西境。西军将领赵我还,领三千甲兵据守大风城,匪兵连攻数月不能下。”
“后匪首赵霸天,亲率十万乱军来袭,赵将军奋勇拒敌于城外,因叛军出卖,将军身死,大风城乃陷落。”
“然将军虽死,魂亦不息,数月后率众归来,以三万魂兵大破十万匪兵,扫荡匪患,还大风城以朗朗乾坤。”
“有诗云:将军身死魂不灭,杀尽乱军方始休。贼寇丧魂成败犬,大风军威万古流!”
将军眼里闪过一抹光亮:“果真如此么?”
“不敢欺蒙将军。”
李往矣折扇轻点,一卷书籍虚影,浮现在将军面前。
展开的书页上,正是关于这场大风守卫战的文章:《大风城赵将军传》。
夜雨停歇,风翻书卷,书页里的内容,正如李往矣说的那般,文章末尾,是那首并不算工整的七言诗。
“贼寇丧魂成败犬,大风军威万古流……果然已成历史了么?”将军怅然自语。
随后他抬头看向大风城,高大身形一片萧索、落寞。
大战之后的城外旷野,很是幽寂。
几道清风吹过,那一直压在大风城上的层层黑云,慢慢消散。
冷冷的月光,穿过云雾,照在这座小城上。
几只夜鸦飞过。
陆雪瑛、秦时风、秦时月等人,忽然发现尸山上的那道高大身影,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而李往矣身前,则多了一道青衫虚影。
这是一位中年文士,尽管陆雪瑛、秦时风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青衫虚影,但他们都知晓他的身份。
大风城军师,李寒风。
果然,中年文士浮现后,向李往矣作揖拜道:“大风守备军李寒风,谢先生襄助,化解将军执念!”
李往矣作揖回礼:“军师客气!”
中年文士温润地笑了一下,化作一道清风,追随那消逝的将军而去。
陆雪瑛从尸堆里站起,想要跟李往矣打招呼。
正当此时,一位白衣出尘的青年道士,从远处飞掠而来。
后面跟着一道赤发虬髯的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