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江星北顺着他的力道转过身来。他的手紧紧捂着自己小腹,指缝间血肉模糊,隐约一片斑斓。
那是……他的内脏。
刺客用短剑捅穿了他的小腹!
五娘和容钰齐齐打了个寒噤,一时全都惊住了。
江星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真不值啊,想不到我会为别人而死。我以为……我以为……我挺自私的。”
“我他妈的居然是个好人。”
刺客的脚步声临近了。
江星北粗重地喘息着,以剑拄墙,横在小巷中央。他双眼血红,一瞬间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战意凛凛,如杀神降临:“你们走!”
五娘的眼睛登时红了。
她使劲一抹眼睛,撕下裙摆,紧紧按在江星北的伤口上,厚厚实实地给他包了好几圈,恨恨道:“瞎说啥呢,才这么大点一个小口子就要死要活的,丢不丢人?比你这厉害的我教坊里见多了,哪个不是十天半月的就养好了!别废话,咱们赶紧走,找地方我给你治!”
江星北怔了怔,哑声问:“能治?”
“嗯哪!”五娘一咬牙,撑起了江星北大半体重,“自己捂紧了!咱们一起走,我给你治!”
她拉一个搀一个,带着江星北和容钰往小巷深处逃命。弄堂曲折纵横,大树一样枝枝叉叉数也数不清,三个人踉踉跄跄,穿过夹道,又斜插入棚户的杂院,从别人家横七竖八的晾衣杆下面钻过。他们拐过一个巷口,才一冒头,便见一个鳞铠刺客站在夹道,正茫然地左右张望。
五娘立刻捂上容钰的嘴,拉着江星北躲在巷子口的杂物堆后面。三个人默不作声地等了许久,可那刺客一直不走,只放了支响箭上天,看样子是要在此死守。
五娘急了,压着嗓子说:“怎么办?我找的那处房子,就在他身后。”
江星北半撑起身:“我去。”
五娘忙把他按住,低吼:“你别动,再动肠子出来了!”
她贴着墙边,细细又看了一会儿,最后一咬牙,下了决心,转头对容钰道:“殿下,你信不信我?”
容钰说:“信。”
五娘道:“那好!你现在就冲出去,叫刺客看见你!然后我——”
她还要再作布置,岂料容钰狠狠一点头,立刻就蹿了出去,站到夹道中间对着刺客大喊:“喂!”
他人都对上刺客了,这才想起来五娘的话还没说完,顿时懵在当口。那刺客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横剑当胸,小心翼翼地向他走去。
容钰明白过来,转身拔腿就跑。
他一跑,刺客就不防备了,反手一撩,已拉满臂弓,边追边瞄准了容钰后心。两人自巷子口大步而过,五娘登时吓晕了头,瞧见墙边放着口破缸,当即两手一提,上前几步,竭尽全力地抡了过去。
那大缸足有百十斤,“咣”地一声正中刺客后脑。刺客立时软倒,五娘却还怕他不死,冲过去咬牙切齿地抡着大缸,又狠砸了好几下,砸得满巷子咣咣巨响。直砸得大缸裂成两半,她才一跤坐倒,两个胳膊哆嗦着,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她天旋地转地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把容钰叫回来,又去扶江星北。三人从刺客尸体旁绕过,却见得那人头盔被砸得稀扁,一大堆红红白白的东西流了满地。江星北瞥了一眼,不忍再看,万分敬佩地说:“你劲儿还挺大的。”
“嗯啊。”五娘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答,“我小时候在厨房帮工,干的全是力气活。”
他们跌跌撞撞拐进胡同,进到一个大杂院里。那是个一溜三间的石砖屋子,旁边还带着个稻草搭的马厩,养了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一听见动静,堂屋的窗缝就开了,一个满脸刻薄相的老太婆露出半张脸来。
“是房东。”五娘搀着江星北,抬手和老太太打了个招呼,“屋子跟她租的,给足银两,什么都好说。”
堂屋的窗子“砰”地一声摔上了。
五娘带二人进了马圈旁的小屋子。屋子里低矮昏暗,只在墙角摆了张朽烂的木头床。五娘吭哧吭哧挪开木床,却见床下是个地窖的入口,盖子一掀,一道小直梯露了出来。
三个人下了地窖,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屋子一头放张大床,铺着厚厚的丝绒毯子,另一侧贴墙的架子里摆满了米面肉干等物,旁边还有个简易的小灶,放着蓄满清水的大缸。
这是个绝佳的避难所,隐蔽又安全,够三个人在里头好吃好喝地藏上十天半月。
容钰四下里扫了一圈,顿觉十分安心,问:“五姐姐,你不是去北城了吗?怎么想起在这里找屋子?”
五娘忙着安置江星北,边答:“不止这边,城东城西我都找好了!兔子还知道多挖几个窝呢,打起仗来,不囤粮怎么行?我本来预备着要出事了殿下北城也去得,城里也躲得,哪想到这么快城就破了?那头的屋子还没布置完呢,我都来不及和你说!”
她一边说,一边扶江星北躺下,撕开绷带,便见胸腹上一道拇指长的伤口,一松手,里头粉白血红的肠子争前恐后地往外涌。
容钰猛地一惊,低呼了一声,手上立刻抖了起来。
“怎么了?”江星北仰躺在床上,眼角隐约见到了,满心凄惶地问:“不成了吧?”
五娘脸上的冷汗也下来了。她慌忙伸手压住伤口,嘴上却尽量轻松地说:“破了个口子。”
江星北青白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伤到这……就没有能成的……给,给我个痛快吧……”
他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伤口都在五娘手底下拱动,酝酿着一场喷薄而出。五娘咬紧牙关,用力压着堵着,可那力量滑似游鱼,在她指缝间蠢蠢欲动。她专心致志地和江星北的肚子较着劲,突然听见容钰低声道:“好,我送你走。”
“往哪走!”五娘勃然大怒,心里头跟刀割似的,倒竖起眉毛大吼,“这么点小口子算个啥,我给你缝上!”
江星北艰难地看向五娘:“能,能缝吗?”
“怎么不能缝!”五娘断然道,“以前教坊有个人,打架把整个腔子都给豁开了,就是我给缝上的!伺候了半年就好了,你这个好缝!”
她说着,厉声指挥容钰:“你过来,给他压着,我去找针线!”
两人迅速互换了位置,五娘便点灶扫起开水,把针头线脑扔锅里煮开了,又出去找房东要了烈酒,不管不顾地把江星北绑上,灌了半坛子酒。她把伤处擦干净了,叫容钰给掌着蜡烛,挑了根纳鞋底的粗针,一针下去,便听江星北发出了一声闷叫。
五娘狠狠一咬牙,拿出了撒泼打滚的勇气,不管不顾,压着江星北的大腿就开始缝。人皮可比鞋底子难缝多了,皮肉抽搐,针头一个劲打滑。她缝了一层又一层,指头长的一道口子,缝得她满头大汗,面目狰狞。她缝了底下那层皮,又缝顶上那层皮,密密实实缝好了,在最后留个活扣,线头咬断,她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好了!”
五娘软手软脚,一屁股坐倒在床边,却见江星北死猪一样动也不动,早已晕过去了。
五娘长长地松了口气。她脸上热,身上凉,手指头僵硬得回不了弯,靠墙上一个劲喘息。容钰连忙给她递水,满怀忧虑地探了探江星北鼻息:“还活着。”
“死不了!”五娘瞥了江星北一眼,心有余悸地擦着手,“嘴贱的人都命大。”
容钰松了一口气,放下蜡烛,挪到五娘身边,满怀崇拜地说:“五姐姐,你真厉害啊。连人肚子都能缝。”
“唉殿下。”五娘胡乱抹着脸上冷汗,看着江星北长叹了一声,“那是骗他的!我只缝过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