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箭啸接连不断,响彻整个天空。城楼四角的木塔和钟鼓楼里很快就有了回应,敲响了低沉的铜钟。全城戒严,带刀武士们封锁了街口,只留一条宽阔马道,笔直地通往原氏主城。江城是屯兵城,主城不仅是原氏一族的托身处,更是战时统领主帐,碉楼高耸,全用大块巨石垒砌而成,每一层都设有专门的望楼,隐隐闪现着刀剑的寒光。
容钰下得马车,在武士们的包围中踏上了主城高大的石阶。
五娘和安平被紧缚住双手,押进了主城的地堡里。
红铜浇灌的大门沉重地打开,展现在安平和五娘面前是一条昏暗幽深的甬道,斜斜向下,通往一片漆黑。五娘被推搡着一脚迈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寒意和血腥气让她猛地打了个哆嗦。她挣扎着后望,看见远处阳光下,主城的大门也在缓缓打开。
主城的大门发出轰然巨响,被侍卫们从里面缓慢拉开了。
陈少钧一抬手臂,肩甲轻撞,在容钰身后发出了锐利的声响:“殿下,请。”
容钰咬了咬牙,不等大门完全打开,就迈步跨了进去。风声在头顶呜响,一股浓重的腥臭味霎时间席卷了他。他猛地一窒,胸膛中立时一阵翻江倒海。
他见到了该见的人。
昏暗幽深的门廊里,贴墙悬吊着十几具尸首。家主们都穿着华贵的衣饰,武者的刀剑还挂在腰间。尸首已经开始腐烂了,可那些金银绣出来的家族徽记依然在他们的胸口闪闪发光。
寒意伴随着恶心感一阵阵翻涌,容钰竭力保持着镇定,可突然涌起的恐惧让他几乎连迈步的力量都失去了。
“江城原氏……”他颤抖着双唇,努力辨认着面前尸首衣饰上的花纹,“是……原持流。”
“是的。”陈少钧微微一笑,俯下身在容钰耳旁轻声说,“那道江城少主的刺杀令,就是他授意的。陛下曾令全境严查,务必给江城一个交待。如今首恶伏诛,还是多亏了隆王殿下明察秋毫。”
巨大的愤怒占据了容钰的心。他紧攥起拳头,恨恨道:“你们!你们杀了江城的继承人!”
陈少钧脸上笑容一收,淡淡道:“是。这些人,都是城中的掌事家主和统领。如今原城主独掌大权,殿下要好好和他相处。”
容钰咬紧了牙不答。原氏城主久病卧床,江城一直是两个儿子掌权。上一世原氏长子死在皇城,次子原持流带领江城叛离了九邦,最后被隆王所杀。这一世他费尽心机,绕了一大圈,想不到最后还是这个结局!他满心恨意,冷冷道:“隆王既然有雷霆之威,干脆把我也挂在这里,何必还搞什么皇子监军?”
陈少钧哈哈一笑,抬手揽了容钰的肩:“孩子话。兄弟一心,其利断金,江城这么大,当然是交由自己家兄弟料理才放心。”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容钰向前走,两人穿过青砖铺就的广阔庭院,踏上了原氏主宅的台阶。
踏上台阶。黑暗甬道的尽头,铁栅栏发出令人胆寒的摩擦声响,被人粗暴地拉开了。火光幽黄,把里面人的影子投射在五娘和安平的身上。负责交接的狱卒是个身材臃肿的胖子,衣襟未拢,坦露着满胸口的黑毛,一见到五娘就咧开嘴笑了笑:“是个小娘们。”
他扯着五娘胳膊,举火把在她脸上照了一照。男人嘴里的臭气和酒气直喷到脸上,令得五娘一阵反胃。昏暗中男人的大掌顺势贴在她身上,像条蛆一样蠕动。五娘惊慌失措,可还没等她尖叫出声,那只手又迅速地离开了。
年轻武者挡在了她的身前。一向温和的黑眸,此刻满蕴着慑人的杀意。他双手被绑,可紧绷的身体依旧宣示着无匹的力量。好像轻易就可以挣脱束缚。狱卒们在这样凌厉的逼视下不敢放肆,低着头改去抓五娘的肩膀。被钳制的手臂像火烧一样疼痛,五娘紧紧咬住牙,忍下了那一声痛叫。
两人被推搡着进了囚室。狱卒们拿锁链把安平手脚扣住,锁在了墙上。等他们放开了五娘的束缚,却发现另一面墙上的铁环已经锈坏。胖狱卒拉了拉安平身上的锁链,确认坚固后,扭头谄媚地笑道:“链子不够用,把女的关里头去吧。”
一位狱卒立时骂:“少扯蛋,魏老三你又犯毛病是不是?头儿说了,你要再敢碰牢里的女人,他就亲手把你老二剁下来!”
胖狱卒立时气弱,嬉皮笑脸地辩解:“我这不是……怕人跑嘛。”
领头狱卒冷冷道:“一个女人,能翻了天不成?就这样。”
胖狱卒不再辩解,只是俯身又拽了拽安平身上的锁链,确认坚固后,扭头讨好地对五娘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淫邪之意,五娘瞬间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下意识紧贴着墙,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躲在了阴影里。
牢房的铁栅栏再次哗啦啦合拢。火光吞吐,在狱卒们的脸上投下了鬼魅一般扭曲变换的影子。
江城,原氏主宅。
容钰踏进大厅前,微微顿了一步,听见里面人声嘈杂。身后的陈少钧便轻轻在他肩上一推,低声说:“殿下请。江城已经恭候良久了。”
容钰已入虎山,知道自己肯定会被陈少钧软禁,索性也不说废话,冷冷问:“要把我安置在哪里?”
陈少钧抚肩一低头,道:“江城荣幸,已备下薄酒为殿下接风洗尘。先成过礼,殿下再安顿也不迟。”
他说完将大门一推,轰然一声,满堂霎时寂静,紧接着便是“锵——”地刀锋齐振,武者们声贯长虹,齐声道:“恭迎翎王殿下。”
那声音堆积起巨大的声浪,在大厅中四面回荡,震得容钰耳朵嗡嗡作响。他跨进大堂,只见满堂刀光剑影,铁铠重剑的侍卫们分列两旁,为自己分出了一条通路,像道铁壁纵贯在面前。江城的贵族们都在这里了,武者们都被卸了刀剑,华衣家主们面色阴沉,把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沉默地彼此对着眼神。
容钰面无表情,在众人的注视中穿过大堂。铁壁的尽头是一张长桌,一位白发苍然的老者独坐主座,见到他就缓缓撑桌站了起来。
容钰知道这位便是江城原氏城主,长者为尊,容钰微微一垂眼帘,便算见过了礼。
老者神色惨然,没有说话,只是轻一摆手。陈少钧便击掌为令,“啪啪”两声,刹那间满堂沸腾,礼乐大起。侍卫们押着几位家主鱼贯而至,捧上了各色礼盒。当头盒子中是一套武者仪服,铜甲褐纹,以狴犴为饰。这是家族里掌权人最正式的仪服,通常都是家主大典所穿,代表着一城最高权柄。江城拿这样一套仪礼出来,便是要将兵权完全交托。容钰冷冷一瞥,见得几位掌权家主或是幼龄少年,或是素衣遗孀,心中不由一沉。
这几位,便是陈少钧扶持起来的新家主了。
陈少钧下手确实是快准狠,杀掉实权家主,再掐住自己和原城主这两个要害,其他人投鼠忌器,又没个威重的统领,自然乱成一团,老老实实叫他占住了大权。这么大一个城,人事何等繁杂,他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决定何人该杀何人该留,显然平时也是下足了功夫。上一世只知道江城叛出九邦,被大哥一举镇压,如今看来,隆王肯定早就对江城动了心思,只是这一世被自己占了先机。
可惜占了先机也没用,自己空有圣旨,却无实权,隆王只需派个心腹,就能把自己捏在掌心。
容钰越想越心冷,按着仪服半晌不语,陈少钧便哈哈一笑,道:“殿下何必迟疑?九邦的全境督护,连小小江城的兵权都接不起来吗?”
他一边说,一边自容钰身后伸出手,将仪服中的大氅一抖,披在了容钰身上。大氅华贵宽大,里面要配上护甲把身形垫厚实,才能穿得威武有气魄。容钰只一身薄丝绣袍,大氅一披,上头露个脑袋,下头盖到脚底,十足像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子,陈少钧忍不住又是一笑,搂着容钰的肩道:“殿下——还是得多吃点东西才能长得高。”
他半推半扶,直把容钰送到大厅长桌的主位上,红木椅一拉,将容钰按坐下来。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酒菜,陈少钧自己坐在容钰身边,微一点头,侍卫们便押着江城家主们上前落座。众家主或是年纪尚幼,或是没了心腹手下,此时皆是面容惨淡,悲愤难言。陈少钧便第一个满斟酒杯,团团敬了一圈,沉声道:“翎王既已接了兵权,陈某以后和诸位,便是同僚了。叛军驻扎在枯雀林,五百里外就是战场,隆王殿下独木难支,还要靠大家共守边疆,为帝国护火。招兵令已发,请各位回去多多催促。”
他说完将酒杯一饮而尽,“砰”地一声倒扣在桌上,抚肩四下又行了一圈礼。众位家主一时沉默,齐齐望向了城主原初鹤。
原初鹤惨然一笑,拿着酒杯起身,哑声道:“江城兵权已交,大家唯翎王殿下马首是瞻,陈将军请与翎王商谈罢。”
他说着,双手微颤,将酒杯一饮而尽。翎王虽然年小势弱,可再怎么说也是帝国皇子,眼下虽然落在了隆王手里,将来却或许有翻身之时。他这样说便是在给容钰表态,愿意全力支持,以求容钰将来和隆王一争高下。可他赌的是未来,压力现在却全挪到了容钰身上,众人一时瞩目,陈少钧便语带威胁,笑道:“翎殿下年纪尚幼,城主这么早交权,别吓坏小孩子。”
他话音刚落,容钰突然自大氅中伸出手,拿过面前酒杯一口喝干,“砰”地一声扔在桌子上,冷冷道:“准了,诸位去招兵吧。”
大厅内立刻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陈少钧面色一沉,没有说话。
江城刑狱。
“砰!”
半空的酒杯倒扣在木桌上,酒水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胖狱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红着双眼,扑到墙角馊桶扑簌簌尿了一泡。沉重的钝痛直冲头顶,在他脑门顶崩崩乱跳。火光闪动,把他的影子投映在石壁上,扭曲庞大,疯狂地舞动着,一会儿像个大肚子婆娘,一会儿像那个细胳膊细腿的小贱女人。
贱女人。欠揍欠收拾的小贱女人。胖狱卒喃喃自语,糊糊涂涂地撞着冰凉的石壁。酒意上头,让他的脑袋膨胀,一阵热一阵凉地,交替闪现着统领严厉的警告和女人雪白的脸蛋。他想一会迷糊一会,想得神魂颠倒,不辨西东。等外头传来值守狱卒离开时哗啦啦锁铁门的声音,他就跟听到命令了似地,跌跌撞撞直扑了出去。
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在地道里响起,昏暗的廊灯下,胖狱卒的影子在墙上拖得老长。
五娘靠着墙正打盹,听见声音心中一凛,猛地起身道:“有人来了!”
安平沉声道:“过来我这里。”
五娘心慌意乱,连滚带爬地跑到安平身边,拦腰紧紧抱住了他。狭小的牢房里一片昏黑,火光黯淡地透进铁栅栏,照出了走道里胖狱卒的身影。五娘心惊胆战地看着影子一点一点靠近,寒意也一点点跟着蔓延过来,让她抖得厉害。她使劲往安平怀里钻,可是年轻武者手脚被缚,给不了她能藏身的怀抱。她浑身哆嗦,忐忑不安地抬头看向安平,看到对方紧紧咬住牙关,神色冷峻,直视着牢门。
牢门开了。栅栏后露出半张赤色肿胀的脸,恶狗一样咻咻地喘着,眼神雪亮。他太醉了,醉得腔子里只剩把邪火,扎簇簇乱烧,一跨进牢房,就张开大掌向五娘抓了过来。
五娘撕心裂肺地尖叫出声。
男人油腻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狠狠扭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拖到了牢房中央狭小的空地上。臭气熏天的大掌贴近,在她手臂上狠狠掐拧,留下一片血痕。五娘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她嘶声尖叫,瞪大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扭着胳膊挣扎,可这样的扭动反而让男人更兴奋了,男人污言秽语地乱骂着,一低头,扯开了她的上衣。
五娘脑袋里霎时一阵晕眩。
她的心沉重地跌了下去。男人狠狠掐着她的胳膊,抓着她头发往地上撞,疼得她泪水夺眶而出。她眼前一片混乱,听得满耳哗啦啦的尖利声响,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是安平在挣扎和咆哮。她想大吼让安平不要看她,可一开口,满腔的血都涌了出来,呛得她一阵窒息。男人臃肿的笑脸扭曲如蛆虫,在她狭窄的视野里晃动着,她受不了地尖叫,随即却被男人一拳狠狠击中腹部。
五娘翻肠搅胃地呕吐起来。一阵剧烈的震颤掠过她全身,眼前血光一片,无尽的红中又有道道亮光,闪现时头脑和视线全都一片空白。她被按住了,咬牙切齿,神志错乱,身上到处都疼得要命。
男人像只戗毛疯狗一样哈嗤哈嗤地喘着,突然兴奋无比,抬掌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这疼痛反倒激怒了她,她一点都不害怕了,却从骨子里滋生出一股疯劲,她抓挠,蹬踹,撕咬又嚎叫,拼了命地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