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容钰暴躁地打断:“滚出去!”
瑶光怔了怔:“殿下——”
容钰冷冷道:“那日我说得很清楚,以后跟你主子两不相欠,日后见面,我还尊他一声二哥,但他再也别想和我讲什么兄弟情谊!你也一样,不要在我面前装好人,我知道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再不出去我叫人了!来人那!”
他大吼一声,外头就冲进来许多侍卫宫人,安平懵头懵脑地也跟着跑进来,一见到是瑶光就呆住了,他拿不准殿下是在发小孩子脾气还是真愤怒,却知道以瑶光的身份,殿下这样对待实在非常不妥,便犹犹豫豫地站在一边劝:“大人先回去?”
瑶光叹了口气。他没有把翎皇子的驱逐放在心上,却担心容钰动怒,会扯到胸前伤口。他像以前那样想拍拍翎皇子的手臂安抚他,岂料手刚伸出去,一道暗色光芒蓦地闪现,劲气逼人,直扎脚下。
瑶光悚然一惊,连忙向后退步,只听得“哒”地一声细微声响,一枚小小的黑色羽箭扎在刚才自己站过的位置,羽梢还在微微颤动。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按上腰间却摸了个空,才想起随身刀剑已卸。
身为帝国护火人,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在他面前亮兵器了。
瑶光怔了怔,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他抬起头,见翎皇子身前站了个武者,正冷冷注视着自己。男人的眼神极其寂静,那里面没有任何感情和思想,像刀刃上的寒光。
他清楚明确地执行了翎皇子“驱逐”的命令。
是临渊,那个翎皇子中意的御影卫。
瑶光缓慢地转着念头,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
他腿上重心刚移,武者就变换了姿态,抬手按在了身旁长剑上。这动作很轻微,可小屋里空气却因之骤然一紧,四布起凛冽杀机。威胁如有实质,立刻就让瑶光脖颈发寒,仿佛有刀锋贴行。
瑶光叹了口气,有点明白为什么翎皇子独独中意他了。
他后退了两步,抚肩低头,默不作声地对翎皇子一躬身,从怀中拿出了临渊的敕书,轻轻放在一边:“殿下,这是您今早晨送到詹事府的敕书,还没有人看到,被我截下了。”
“这样,是不行的。就算舒殿下不说话,到了御前也会驳回。御影卫必须是金封武者,就算没有宫中的正途,殿下也得为临渊准备一个能示于人前的好出身。您要是不知道怎么做,不妨问问家里人。”
“你——”他微一提点,容钰就明白了,猛地站了起来。
瑶光又是一躬身:“主人不喜违逆,这是老忌讳了,殿下应该也了解一些。这么多年他对殿下百依百顺,单单在御影卫一事上阻挠,却不是为着翎字军兵权,只是因为殿下顶撞。我会居中斡旋,也请殿下多多担待,兄弟两个,什么事情都好说,不要一上来就动刀子。”
他说完不再看容钰,转身离开了。
他到外间重新戴好刀剑,又微笑着敷衍了孟章几句,等走出别院他忍不住回头,在透窗半开的缝隙中隐约看到翎殿下站在窗边,正冷冷注视他。一场重伤让少年瘦得几乎脱了相,下巴尖尖,肌肤白得毫无血色,可他脸上却是一副凶狠执拗的神情,好像要跟全世界过不去。
他移开了视线,感到一种焦虑不安。
舒皇子府。
水阁里一片清凉幽静。泉水沁凉,用水车引到水阁拱顶,又沿着飞扬的檐角滴落,在檐下形成了稀疏的水帘。
舒皇子微仰起头,一边听瑶光说话,一边伸出手去接檐下滴落的水。剔透的水珠溅落到他脸上,很快就打湿了鬓发。他的侧脸上水光蒙蒙,唇角轻抿着,显出了一副格外温柔的神态。泉水浇到脸上很凉,可是他觉得他的心里更凉,他在这一片四下透风的冰凉中满怀怜惜,轻柔地环抱了自己,然后开口低声责备:“我要你去接阿钰。既然有人阻拦,你为什么不杀掉他?”
瑶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主人生病的时候,我也曾守护在侧,禁止任何人接近打扰。临渊是翎殿下的影卫,他有权力阻拦任何人。”
“而且我认为——”
瑶光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舒皇子的侧脸,一字一字缓缓道:“我认为,这是翎殿下的意志。”
这句话轻柔却锐利,尖细得像根针,冰凉地扎进舒皇子耳际。舒皇子勃然变色,登时满脸的狰狞,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巍然不可逾越的高墙轰然崩塌了,那些精致完美的组成物和细致紧密的结合是如此脆弱和易毁,只消一个不愿意被完全掌控的阿钰,就能够让紧绷的弓弦瞬间爆裂,在他的心房扬起巨大的烟尘。
他的阿钰!
舒皇子恨得满眼血红,别过了脸。檐下水珠滴落,在暴烈的阳光中无边无际地闪烁。它们冷彻骨髓,又夺人心魄。舒皇子狠狠盯着它们,感到有一种暗黑又狂暴的力量至内心深处升腾翻滚,他分不清那是痛恨还是痛苦,黏稠地在胸腔里涌动着,让他几欲失控。
“主人。”
一阵温凉的气息触碰了他。血光蓦地退却,瑶光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舒皇子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攥掌成拳,指甲乌青,深深抠进了掌心里。他移动视线,盯着自己的手,看瑶光像捧一对羽毛未丰的雏鸟一样捧着它们,低头用双唇缓缓摩挲着,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痉挛僵硬的手指。
“主人……”瑶光的双唇含在他手指间,声音轻柔得像呓语,“男人都会长大,放翎殿下去吧。他已经……不再是您的了。”
这话多残忍。可是只要瑶光握着他的手,一切就好像能忍受。舒皇子开始短促地吸气,他双眼闪闪发亮,热切地盯着自己被瑶光亲吻的手。他的灵魂烧起来了,蓝色火焰灼烈地滚烫地燎过去,缩进了掌心里。现在那火焰也被亲吻了,战战在瑶光唇齿间颤栗,好像恐惧着被烫伤。他着迷地欣赏着这样的景象,觉得那火焰美丽,配得上被瑶光抚慰。
“阿钰是我的。他哪里都去不了。”他再开口,神情恍惚如在梦中,“总有一天,我要你去杀掉他。把他践踏在你的马蹄下,你——你替我看着,一眼都不许漏,把他踩成肉泥,让他彻底消失。”
他想像着那样的情景,一股激流贯通身体,让他激动得发抖:“我要你亲手执行,我要你看着。我要阿钰以后活在你的眼睛里,他永远是我的,哪里都去不了。”
瑶光动作微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眼,保持着亲吻舒皇子手指的姿势,低声说:“你记得吧?我说过,如果你坚持,我会那样做的,但是,那将是我为主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做了,然后我会把我的眼睛挖出来……给主人交差。”
“但是在那之前,请您保护他。给他权力,让他在江城存活。他可以成为隆王的牵制,为主人巩固帝国的统治。九邦的全境督护,不应该毫无价值和尊严地死去,翎殿下可以更有用。”
舒皇子猛地抽回手,眯起狭长的眼睛,冷冷看着瑶光。
瑶光无声地叹息,低头跪倒在地。他俯身用额头触碰舒皇子的脚尖,轻声问:“到底要我效忠多少次,您才不会再怀疑我的忠诚呢?”
舒皇子冷笑了一声。他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英俊的武者,看着对方伏在自己脚下,保持着最谦卑顺从的姿态表达忠诚。想伤害瑶光的冲动永远强烈,想踩断他的骨头,踢烂他扯碎他,想触碰他温暖的内脏和血肉,想要他无比痛苦,却依然愿意效忠——他忍得多辛苦啊!忍得快把自己撕碎,可瑶光还在这里计较他不信任!
他定定神,忍下了那一阵昏暗的骚动,别过脸不再看瑶光:“你看着办吧,去哄哄他。”
瑶光答应了一声,低声道:“翎殿下很看重临渊。让他得到吧,殿下受了伤,作哥哥的,应该给一点安慰。”
舒皇子没有回答。他自顾自转过了身去,心神不宁地舔舐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是瑶光双唇烙印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