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宣帝端坐在椅子上,笑了,隔着屏风指着对面,缓缓说道:“你啊.....少跟朕来这一套。”
陆太傅不说话,头依旧叩在地上,余光中,一双白底皂靴稳稳停在那里。永宣帝亲身双手将她扶起:“平身,坐下吧。”
君臣二人都落了坐,永宣帝道:“你今年七十三了吧?”
“回陛下,是的。”
永宣帝嗯了一声,慢慢摇头道:“都老了,朕也老了。”
陆太傅忙拱手:“陛下乃真龙之身,与天地共存,是不会老的。”
永宣帝伸出食指,颤抖着指着太傅,抿嘴笑了。
老太傅窃窃抬眼,望见皇帝一脸倦容,心不禁一紧,恍惚间仿佛又一次看到,几十年前那个御马横驰的将领。
皇帝敛了笑意,问:“不说笑了,朕叫你来,是想问你最后一遍。人找到了没有?”
陆太傅起身退后两步,又一次跪下:“回陛下,找到了。”
话音刚落,永宣帝猛然咳了几声,稍稍平复之后,问:“在哪里?”
“两个月前在山东,现在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永宣帝若有所思,抬头看着头顶的琉璃串,缓声道:“放出风去,这件事务必要杨永清和齐王知道,看看她们什么反应,然后细细告诉朕。”
陆太傅应了是。
永宣帝一摆手:“你那孙女是时候回来了,你走吧。”她累了。
***
杨思焕将《算术集》最终的稿子整理成册,已是罢朝的第二个月。说来也怪,永宣帝在位二十多年,励精图治,几乎从未有过无端罢朝的先例,这次却一连罢了两个月。
还有一件事也很令人诧异,张珏那厮接手其余五艺的编写任务,不到一个月也完成了。在她准备交《算术集》之前,就已经将其余五个部分统好交了过来。
杨思焕与张珏一道面见太女,亲手将书稿交给她。
太女首先看得是《礼》,对着目录翻到一处,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很满意。后发觉杨思焕期待的眼神,就突然想起什么,搁下《礼》,开始翻阅《算术集》。
“嗯,甚好,可谓开天辟地,这些推导本宫倒是头一回见,看起来有理有据,孤抽空定要好好研读一番。”说完就将《礼》与《算术集》放到托盘上,命人呈送给永宣帝。
“你们二位并翰林院的都辛苦了。”太女道,“相信这次母皇定会满意,到时候孤会替你们请赏。”
二人连忙跪下,谢恩方起。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鸿胪寺的人过来将两个人召去面圣。
二人被带到御书房,隔着屏风跪下,听屏风后传来一声:“平身。”
“谢陛下。”
永宣帝绝口不提编书的事,却问:“朕记得你们都是山河县的,还都是一个镇上的。”
“回陛下,正是。”
皇帝沉默片刻,才道:“不错,真是人杰地灵。朕看了你们修的典籍,甚是满意,尤其是《算术集》,朕欲召见礼吏二部尚书,商议科考中加一道算术题。”
杨思焕闻言怔了怔,她从没想过自己能改变科考模式。始料未及。
听皇帝继续道:“杨大人可进过国子监?”
“回陛下,臣虽是贡生,却没进国子监。”杨思焕道。
“哦?那你师从何人?”
本朝研究数学的人一般都在国子监,民间也有,但也就和现代世界的民科差不多,多半是胡来。
幸好杨思焕提前想过这个问题,她没师父,自然不能瞎编,万一皇帝问起她师父名讳,之后要去打听就露陷了。也不能说自己无师自通,这样显得虚浮,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回陛下,臣先尊自幼跟着一位老先生学算术,臣出生时那位先生已经不在了,臣对此事知之甚少,说起来,臣的老师便是先尊了。”死人是不会露陷的,她要怎么编就怎么编。
永宣帝嗯了一声,有点遗憾。又问了张珏几句闲话,之后当场对二人进行封赏。
在原本的基础上,给两个人各升一级,杨思焕接了上任礼部右侍郎的职位,一跃成为四品官。
而张珏升至詹事府少詹事。
此外两个另有赏银,傍晚春春得了消息,赶着马车将一大盒银子驮了回去。
杨思焕走在小巷中,默默思忖,詹事府是什么地方?太女的后盾所在。
永宣帝先是将张珏安在刑部——齐王的势力范围。现在又将她调到詹事府,这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张珏已经加入太女的行伍了,杨思焕回忆起太女和皇帝对张珏所编《礼》的态度,尤其是太女,当时好像是有意识特地翻到一处去看,杨思焕不禁好奇,那厮究竟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