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天气由寒转暖、万物复苏,正是农事开始之际。故而这片裹着春雨迟迟不下的乌云,看起来也有几分可爱了。 清平城外,一个老道士正慢慢往城内行走,他身着一件蓝色大襟,肩上搭着一个白布褡裢,留着一掌长的胡须,头上头发随便的挽了个攥儿,手持一根一人高的长竹竿,杆上挑着一块发黄的白布幡儿,上面大赤赤就写了一个“卜”字。 一般的算命先生,身上的道袍除了黄紫没人敢穿,最次也的是一身青色的道袍,头上怎么也得带一个芙蓉冠或者莲花冠,手边的幡儿上也得是崭新的白布,通俗的就写上“指点迷途君子,唤醒久困英雄”,要么就是“故老相传神仙术,赛过星占胜紫斗”。总之,怎么道门高真神仙风范就怎么来,先不管术数如何,卖相上一定要足够趁头。 像这位老先生这般衣着普通,冠巾皆无,手上的家伙又陈旧,半点神仙风采都无的样子,路遇同行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老道士行走缓慢,一边走一边用手上的幡儿点着地面,仔细看去,原来还是一位目盲之人。脸上深深浅浅的几道皱纹,脸色蜡黄皮肤干裂,看来是行走江湖这些年间没少吃苦头。 天空之间轰然一个炸雷,无数的银色闪电在厚厚的云层中来回滚动,如无数的银蛇在漆黑的墨池中来回翻滚。诸多的银色闪电中,还夹杂着一道细细的金色电光来回穿梭,只是那道金色电光,实在是太过微小了些,寻常人压根就看不见它。 老道士抬头“观望”,头颅随着那道金色电光转动,如果他目能视物,那道视线一定是看着电光由远及近,奔着他前面不远处的清平城去了。 老道士嘴角轻笑,看来此行必不落空了。 清平城福广街东路,坐落着一处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占地两亩有余,前门临街,后门傍河,宅子四周多是槐荫垂柳,内院种下的海棠石榴也正在抽枝发芽,绿意盎然,一派春光美景。 但是宅子的主人这会确是实实在在没有赏景的雅致,他已经在正房的门口来来回回走了两个多时辰了。正房里一个妇人正扯开了嗓子喊着,凄厉的声音里还夹杂着老妇人“吸气、用力、就要出来了”的话语和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丫鬟已经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了,热水一盆盆的端进去,饶是她做惯了这些出气力的活,粗喘声也是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沉了。但是不管怎么累手上的活还是不能停的,主家平时从未薄待,这会夫人产子已经两个多时辰了,若是再不生出来,恐怕母子二人都有性命之忧。 李正成在门口再也待不下去了,几次三番想往进闯都被稳婆呵斥了出去,可是这会夫人的喊声越来越低了,他心中的焦急终于是再也按捺不住了。李正成转身抬头,向着天上直接跪了下来,心中默默起誓:“求老天爷保我夫人母子平安,李正成愿修桥铺路,斋戒三年,感恩上苍。” 李正成这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可是吓坏了从前门来报事的老院子,老院子猛地一下扑到李正成面前喊道:“少爷您怎么了,没事吧?!我这就给您去请大夫!” 老院子是李正成父亲那时就跟在家里的老人了,是看着李正成一点点长大,成亲娶妻的,所以一家子家丁丫鬟厨子,都称李正成为老爷,只有老院子一直叫的还是少爷。虽然明有主仆之名,但实际上更是一个关心晚辈的叔伯,见到少爷突然跪倒,老院子第一感觉就是少爷急火攻心,就要去请大夫。 老院子这边还没把李正成扶起来,就听得房里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李正成猛然一下就窜了起来,径直冲向了门口,差点没把老院子都给带倒了。 片刻之后,稳婆从房中抱出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满脸堆笑的说到:“恭喜李老爷,是位公子,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李正成冲到稳婆面前,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了过来,看着怀里的孩子乐的嘴都合不拢了,嘴里忙不迭的谢过稳婆,就要去屋子里看看夫人如何了。 老院子站在后面满脸疑惑,居然猜对了,还真是位公子,于是走上前给少爷禀报:“少爷,门口有一个老道士想见见您,说是要给咱们小少爷排个八字。这道士看着普普通通,我本来不想来返您,但是他刚才可是一口咬定夫人会生个儿子,您看见不见?” 李正成正准备进屋,一心想看看夫人怎么样了,进去说几句贴心的体己话儿,哪里来的心思去见什么老道士。于是他转头说到:“那道士多半是运气好猜到是公子,这会夫人还躺在屋里,我就不去见了。不过家逢喜事,柴叔您出去给他二钱银子的利事。”老院子便领命出去了。 盏茶时间之前,李正成还在门口来回转圈的时候,城外的目盲老道士已经进了城,径直走到了福广街东路李家宅子门口敲门。开门的老院子满脸的不待见,上下一打量老道士,嘴里念叨着:“哎哎哎,瞎敲什么门,我家主人今日有事不宜见外人,算命去找别家去。” 老道士打了个稽首说到:“这位老哥,贫道途经此地,算到有贵子降生,特来排下八字,结个善缘。” 老院子从门里走出来,横刀立马的站在门口,正准备说话,可是见面前这人真是个瞎子,自己刚才又随口说了个“瞎”字,属实有些冒犯。可是这会夫人难产,一家大小都心里焦急的不行,他还是不耐烦地说道:“我家少夫人今天临产,这大半个清平城都知道了,你还算个什么劲儿?” 老道士笑着说道:“人尽皆知不假,但是我却算到夫人必定产下麟儿,不信你进去看看,这马上就要生了” 老院子这才将信将疑的往进走,临关门还探出头问了一句:“啥是麟儿?” 老道士满脸笑意的解释是公子,老院子才关门进去禀报。 过了一会,老院子一脸高兴地打开门,将一个红纸包递给老道士:“老道士你运气真不错,居然让你猜中了,确实是位公子。不过我们老爷这会正陪夫人说话呢,没空见你。我们老爷心善,这二钱银子你拿着,见者有喜。” 老道士没有去接红包,反而抬起左手,大拇指在其余四指上飞快的来回点动,掐算了一番,然后对老院子说到:“老哥,贫道并非为了讨喜钱而来,还请您再通禀一次。如果说算出是公子是贫道猜中的,那么令公子重六斤六两总是不好猜的。” 老院子看这人赖在门口不走,多少有些生气,伸手就去推:“你这出家人,怎么这般死缠烂打,那孩子斤两你也能算?还算的这般准确?赶紧走走走,莫要冲撞了我家小公子。” 老道士也不躲闪,任由老院子的手按在肩膀上,脸上堆笑道:“烦劳老哥了,如果贫道算的不准,您待会出来直接拿扫帚赶我就是。” 老院子的手按在道士肩膀上,道士居然纹丝未动,又听他这么说,讪讪的收回手说:“我再去禀报一次,要是不是六斤六两,看老头我不把你打出去。” 老院子无奈又走回后院,站在正房门口喊道:“少爷,那老道士不肯收钱,说是定要给小少爷排个八字。他说是生儿子是他算出来的,还说小少爷重是六斤六两。您看看是不是这么重,不是的话我这就把他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