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内,胡惟庸离开之后,朱元璋坐在这里,良久都没有说话。 就这么目光悠悠的看着窗户。 看着窗户外面,那一方小小的空间。 如此过了很久,朱元璋又把胡惟庸留在这里的那些奏章给一一打开。 认真的观看。 每看一本,面色就黑上一分。 看到了最后,一张脸更是黑成了锅底! 与此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来人!” 他出声喊道。 很快,亲军都尉府左都尉刘英,就出现在了朱元璋面前。 “把德庆侯廖永忠给咱叫来!” 听了朱元璋的话,刘英立刻离开了武英殿前去传达命令。 心里面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今日可能会有一些不一般的大事发生。 不过对此,他也仅仅是有些不好的预感而已。 别的绝对不会多做。 对于自己,刘英一向有非常明确的定位。 那就是他别的都不管,只需要抓着抓住一个字,‘忠’,就行了。 作为亲军都尉左都尉,他只需要对皇帝负责。 上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其余的和他无关。 …… ‘功超群将,智迈雄师’。 朱元璋亲笔书写的匾额,高高的挂在德庆侯府大门上。 这几个字,显示了德庆侯廖永忠当年的敢打敢拼,以及立下的功劳。 也显示了德庆侯廖永忠当年有多风光。 只不过在如今的廖永忠看来,这八个字,再配上德庆侯这三个字,显得是那么的扎眼。 每每想起心头就格外的沉重,格外的憋屈。 自己功超群将,智迈雄师! 可偏偏最终,却只是封一个德庆侯,而不是德庆公! “砰!” 一声打砸东西的声音响起,德庆侯廖永忠轮起酒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酒水四溅,碎片乱飞。 此时的他面色通红,头发散乱。 像是一头受伤而又临近疯狂的猛虎。 门外有候着的丫鬟仆人,听到里面的动静,皆低下了头,大气儿都不敢喘。 侯爷他……他又来了! “老子流了多少血!打了多少仗! 身上的这一身伤是哪里来的? 巢湖水师的兄弟死了多少? 那一帮子的老兄弟,两千多人,死的只剩下了一百多! 而我,却还它娘的是个德庆侯! 德庆,德庆!庆你娘个头啊庆!” “一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忘了你的江山,是谁给你打下来的了? 整个大明有几个功劳能比上我的? 我怎么就不能封公了?!” 一边打砸,一边怒骂。 好一阵儿,廖永忠终于坐回到了椅子上。 依旧是怒不可遏,憋屈异常。 在他所坐的椅子上,雕有龙的图案。 所用的酒杯上,也同样有龙的造型。 而且还是非常扎眼的明黄色。 “没有我们拼死给伱作战卖命,你有今天的皇位可做? 你当皇帝了,便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它娘的!老子什么活没给你干过? 最后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在德庆侯出声大骂之时,刘英带着人来到了德庆侯府。 请德庆侯廖永忠前去和皇帝相见。 廖永忠的儿子廖权,得知这件事后,心中为之大震。 自己爹已经喝多了,这个时候去见陛下怎么能成? 当下便连忙稳住刘英,让刘英先在前面稍等。 而他则快步朝着后面而去,见自己的爹。 推开房门,看到满地狼藉。 又看到了那坐在椅子上面,怒气冲冲的自己父亲。 廖权的心,便忍不住往下一沉。 满是紧张。 “爹,爹,你别骂了,快些收声! 上位派刘英前来通知你,去宫里面见他。 您的这话被听去了可不好。 刘英此人,可不会遮掩。 听到什么,见到什么,都会和陛下说的。” “说怎么了?我怕他谁? 谁爱说谁说去!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我说的就是实话! 凭什么他可以那样做,就不许这些人说了! 他就是处事不公! 就是卸磨杀驴! 就是他让人给我说,要杀了小明! 我杀后他又不认账了!” 廖永忠瞪着眼,出声嚷道。 吓得廖权当场就给他爹跪下了。 “爹!爹!别说了!您别说了。 先去见刘英吧,你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说。 陛下是个什么脾气您也清楚,这些话一说就炸。” 廖权连声劝说,人被自己爹吓了个半死。 自己爹真的被不能封公这件事儿,给弄魔怔了。 “不去!凭什么让咱去咱就去? 以往用得着咱了,比什么都亲。 用不上咱了,就在那里冷落。 凭什么让他呼来喝去的?” 廖永忠耍起了性子。 他儿子廖权好一阵儿,才终于算是把他爹给劝下了。 并进行了诸多的交代。 等到他爹离开后,又看看这屋子里面的椅子,等一些用品,也是忍不住觉得头疼。 连忙将其都给收拾起来。 这些东西,私下里用用也就是了,可不能被人给看到。 看不到就是小事。 若是被看到,尤其是捅到陛下那边去。 一个弄不好就变成大事儿了! …… 刘英在前方静静的等着。 等到快不耐烦的时候,才终于见到了走路有些踉跄,浑身酒气的廖永忠。 “小刘,上位咋让你来了?他找咱有啥事儿?” 廖永忠望着刘英出声问道。 刘英听到廖永忠如此称呼自己,心里便有些不喜。 面无表情的道:“上位也没说什么事,只说让我来请德庆侯您和他相见。” “真是稀奇。” 廖永忠笑着说道:“上位今日,怎地就想起我来了? 莫非是想起了我的功劳,要给我封公了?” 这话听的不少廖家人都变了脸色。 随后而至的廖永忠儿子廖权,更是又差点儿给他爹跪了。 只想求他爹别再乱说。 虽然自己爹的功劳是真大,可也不能如此作死啊! 刘英还是摇头:“不知。 只是前来传达陛下命令,请德庆侯您入宫,与陛下相见。 至于到底什么事儿,不是我该打听的。” “哈哈哈……” 廖永忠笑了起来。 “你小刘是个忠心的,也是个好命的。 你有个好爹,上位对你信任的很。 天天带在身边,还舍不得让你干脏活。 脏活都让命不好的人给做了! 去见见上位也好,说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上位了!” 说着,就先一步走出房门,也不理会刘英,翻身上马,带着酒气,就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看的廖权,以及其余的一些廖家人,心里面都是捏了一把汗。 生怕会出事儿…… …… “臣廖永忠,拜见上位。” 武英殿内,廖永忠对着朱元璋行礼。 “起来吧。” “小廖喝了不少酒?” 朱元璋望着廖永忠道。 “闲得无事,没别的爱好,只能在家里面喝些酒解闷了。” “闲来无事?可咱怎么听说小廖你可忙得很啊! 在各地忙着贩卖盐来赚银子。 怎么就变成闲来无事了? 还有,那么多钱被你赚到了手里,你还不开心,还喝酒解闷? 你这心里还真是苦闷的很!” 朱元璋目光幽幽的看着廖永忠,脸上已经没了好脸色。 若是寻常人听了朱元璋的话,又见了朱元璋的脸色,便是喝多少酒都清醒了。 德庆侯廖永忠,却丝毫没有酒醒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他真喝的酒太多,醒不过来,还是不愿意清醒。 就想带醉意,借着酒劲和朱元璋说话。 “上位说笑了,能赚多少钱? 手底下那么多的弟兄,拖家带口,都需要过日子。 我不想想办法可不行。 听起来似乎赚了点点儿,可要用钱的地方也多。 大多给手底下的弟兄们了。 尤其是没了命的弟兄的家人。 他们这些人都是苦命的,当初和这个打,和那个打。 一路上消灭了多少敌人? 不能让他们没了命,家人还过不安生。 我这个做将领的,带头的,需要为他们考虑。 不能让底下的兄弟们寒了心,要把他们的家人给照顾好。 “呵呵……” 朱元璋笑了,只是这笑声很冷。 “听起来你受的委屈还真不小啊! 这巢湖水师,还真就是你廖永忠的水师了! 咱就没有给他们发粮发饷! 合着他们的粮饷,都是从你廖永忠手里领取的! 一直以来都是你廖永忠在养着他们! 说的咱还真的是亏欠了他们,一点照顾都没有!” “上位您是照顾了! 可是您的那些照顾,不足以让他们好好生活! 这些人也不是我廖永忠的人,是朝廷的兵马。 只是当年他们信俞大叔我们。 我们这些人,把他们给带出来,拼死拼活打仗,挣命。 就要对他们负责。 不能把他们领出来就不管了。 臣现在成了侯爷,身份地位上来了,吃的好,住的好。 每天都可以好酒好菜,可是我却不能只顾着自己享受。 把当初这些跟着我们这些人亡命厮杀的人给忘了。 把他们的家人给忘了。 自己日子过得好,多多少少也要让他们吃上一口肉,偶尔能喝上一口酒。 如此才能对得起他们!” 朱元璋面色阴沉的吓人。 “这就是你贩卖私盐,公然违抗朝廷法度的理由?” 他的手按在桌子上,手背上已经是青筋突起。 “谁他娘的告俺黑状?” 廖永忠突然就骂开了。 “我没有贩卖私盐!” “是!你是没有贩卖私盐!” 朱元璋点头。 而后声音陡然加大,咆哮出声:“你它娘的都是直接明着卖的!还告你黑状? 你的那些破事还用别人告? 那是黑状吗?!” 武英殿内,响起了朱元璋的咆哮声。 声音落下,他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厚厚一摞的奏章。 “还告你黑状?谁它娘的告你黑状? 你看一看! 看看这上面都是写的什么! 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自己干过的,都忘了是吧? 还敢在这里给咱振振有词! 搞得你像受了大的委屈! 茶法,盐法咱颁布多久了? 抓到一个就砍一个! 费了大力气,才终于整顿了乱象。 而你作为大明的勋贵,侯爷,巢湖水师的掌舵人! 却它娘的公然违抗咱的命令! 公然贩卖私盐!把私盐贩的到处都是! 地方上的盐使司,哪里敢管你们? 稍有不慎,反而会被你们的人被打上一顿。 甚至于连命都给丢了,还没人敢去追究! 就是因为有你德庆侯! 有你这个大靠山! 别人都不敢惹你! 按察司也对你们无可奈何,都不敢管。 谁敢管你们这些兵痞?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货!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们他娘的都干出了什么事!!” 朱元璋咆哮着呵骂。 骂声落下,把那一摞厚厚的奏章,对着德庆侯廖永忠的脸,给狠狠的掼了上去! 噼啪声中,奏章落了一地。 德庆侯廖永忠也被这一下,给砸的鼻血长流。 可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自己好好看!给咱好好看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可有什么假话,可冤枉了你!!” 朱元璋身上的气势吓人。 “上位,您是皇上!这事儿,您怎么说都行。 您说我做错了,那就是错。 我们做臣子的不敢辩解,也没法辩解。” 他梗着脖子,望着朱元璋说道。 声音虽然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朱元璋火冒三丈。 “你还委屈了? 你还觉得咱亏待你了? 不就是因为封爵的事吗? 按照你小廖立下的功劳,封个国公不过分。 论功劳,论资历,你小廖都能成为国公。 可为什么你却是一个侯爵? 咱是没有给你说清吗? 杨宪的事儿你都忘了? 杨宪那些狗贼,欺上瞒下,做出那么多事情来。 杨宪案发,按罪当死, 他也死了。 你小廖和他牵扯的很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若没有你小廖,他杨宪行事也没有那么张扬跋扈。 你也是个按律当斩的命! 可最终的结果是杨宪死了,你小廖活了! 不仅活了,还活得非常好! 还能继续统领巢湖水师,咱还给你封了德庆侯!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还觉得委屈? 你委屈个逑!! 谁看不出来,咱在那事上对你有多大的偏袒? 是执意要保下你!” “是,上位您说的都对!都是我廖永忠的错! 是我不该不识好歹,不该还都不满足! 也是我们巢湖水师的错! 不该一个个拼死作战,不该前赴后继,不改在鄱阳湖舍生忘死,和陈友谅拼死对战! 俞大叔,俞大哥他们死了! 我兄长他们也都死了! 那么多巢湖水师的弟兄,也都死了! 他们都死的不冤! 是他们自己非要去死的! 我廖永忠也是活该,谁让我命贱! 谁让巢湖水师,从一开始就是它娘的后娘养的呢! 死了那么多人,干了那么多事,为你打了多少仗,最终却因为一些事,连个国公都捞不到! 功超群将,智迈雄师? 哈哈哈…… 超个屁的将! 迈个屁的师! 不过是可以被一些不相干的人,给随意赶上的可怜虫罢了!” 廖永忠脸上带着一些狂态,眼里面却含着泪。 站在那里双目定定的望着朱元璋,寸步不让。 把心里面不知道压了多久的话,在今日都给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