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内间，云宴似是活了过来，她小口小口喝着莼菜鲈鱼羹汤，乖巧极了。

不仅如此，冬瓜排骨汤、莼菜鲈鱼羹、松鼠鳜鱼、清炒时蔬、炙白肉，这些菜数量虽不算多但样样精致可口，看得出来主人颇费了些心思，思及此云宴感动得眼泪差点簌簌而下。

一旁众人看着这家里最小的孩子，心里疼爱得紧，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于是各怀心思低头用着饭。

月凉如水，照进屋内满地银白，晚风携来微微凉意，但饭桌上温暖如初，众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

西北，半轮残月挂在天际，飞沙滚滚，几只寒鸦呜咽了几声，消失在墨色浓晕的天。

此处仅耸着一些荒山碎石，山间拱起一轮残月。

西北昼夜温差极大，此时寒风刮过西北军营的大帐，几个身穿盔甲的将士立在风中，鼻尖染了些红意，身体却笔直不动。

静谧的只能听见风声。

帐中有一人取过酒壶，将酒液一股脑儿洒入自己的口中。

隔着一道破旧的帘子，一少年与另一男子相对而坐。

“小将军，少饮些酒仔细些身子才是。”男子持一柄折扇，面若冠玉，一言以打破这夜间的寂静。

主位上那少年微抬眼帘，不显示色地将酒杯放下，平静下虎狼之风暗涌。

“应该仔细你的脑袋才是。”

他生的极好，略显瘦削的身子着一袭玄色长袍，脊背如青竹般挺的笔直。

只见他板起面孔，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烛火寡淡的光，少年不言不语，竟把玩起了白玉色的扳指，暗沉的脸上似酝酿着一团风雨。

男子听得这话颤了颤眉，若是换作他人来与小将军谈话，且不说他听不听，他人定是不愿的，哪怕他借给他们这个熊心豹子胆。

他只得沉声回道:“属下不敢，只是小将军，若不回京，属下怕……”

平日里他可是不敢招惹这位难伺候的小主子的，可是老王爷已故，他身为旧部到底是应该扶持这位小将军。

男子名唤萧然，他略显从容地放下折扇，向前俯首行了一礼，恳求主位上的少年。

“你倒是晓得将折扇放下了。”他右手微动，扳指似一粒珠子，在他指尖慢悠悠地转着，似是无关紧要之事。

“小将军，此次战役已结束一月有余，再不回京怕是会有一场风雨。”萧然很想白自家主子一眼，他暗暗抽了口气，欠身道。

“我自是知道，此事日后再说，你先去吧。”长雨微微颔首。

他伸出手往烛火拨去，火苗落在指尖上如被炭火烫了般，滚烫的痛觉伴随着清冷月光落在他手上，他的双眼仅仅映出乱窜的火光。

萧然也竟忘了他物似的，眼睁睁望着烛火肆意撕咬着，一寸一寸的火光如流萤明灭，断断续续直至慢慢熄灭，最终长雨缓缓示意他退下。

他这才回过神来，急道:“王爷，您……”

“出去。”长雨低声道。

“属下遵命。”

萧然只得应下，他看着他二人的影子映在军帐上，叹了口气，半晌方离开。

回去后的萧然忽的回忆起了往事，他与顾长雨相处时日仅次于已去的老将军应州。

他倒是觉得顾长雨不如传闻中那样凶残暴戾，相反相处久了便会觉得他有一点少年的敏感心性，脾气也很是温和，也许只有亲近些的人才能察觉到。

而此次云国西北军与北境的小国周旋了两年之久，这场战役才以北境诸国赔款和亲求和告终。

西北军乃云国靖北王顾州所带领的强干之师，个个英勇无畏，只是半年多前，战争吃紧时，靖北王顾州无故暴毙于军中，众将士们无不表示哀恸，随后也逐渐担心起战事的走向来。

后靖北王世子顾长雨为稳军心，秉承父命，带领西北五万士兵在半年间击退北境诸国至百里外，军中将士由先前的担忧到最终无人不认可这位年仅十七岁小将军的本事。

要说这位世子，从小长在母亲身边，京中对此人知之甚少，十四岁的时候其母去世后被其父靖北王接回西北，其中的缘由也无人知晓。

他初次来军营时，众人皆被他的血色眸子吓了一跳，更甚的是那少年猩红着眸子拿着一柄刀朝自己的父亲砍去，靖北王顾州竟岿然不动。

好在未曾伤到顾州，众人却是从这次心惊后留下了阴影，他们再也不敢招惹这位小公子，一直恭恭敬敬的和顾长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们一直觉得顾长雨是个不孝的，没有一个孩子会无缘无故砍自己的父亲。

后两年，顾长雨竟也随父顾州练武，天赋极高，在军中也是待人和善，众人这才初初放下自己对长雨的成见。

前些日子在与北境的战役中这位小将军披铠甲，骑战马，斩敌首，灭敌营，结束了持续两年多的战事，军中大喜，但也有人认为能力与其品性不相干。

长雨放下扳指，拾起一粒白子与自己对弈起来，三局下来，天竟已经发亮。

他默默闭上眼睛，一如睁开眼睛般残烛摇曳，唯有帐外的风声近在耳畔，一点一点爬上山巅，而后一口气儿滑入脖颈，不知怎么长雨竟忆起了故乡的柳絮和杜鹃啼鸣声。

他今年不过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