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年以前,景云就已经写得一手好字,过年的时候,她总会磨着他,替她写大大小小的福字,贴在房门和每扇窗户上。
那时节她还是怀素,怀瑾每每临窗读书,看她仔仔细细的贴着福字,最初会不服气,问她景云的字好还是他的字好,总被她否定,后来就干脆笑她一点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别人过年来家串门,看着到处都是景云的字可定会有猜想,小心将来没人上门提亲。
她那时候是怎么做的?小女孩脸皮还是薄的,很容易恼羞成怒,所以,她会趁着怀瑾嘲笑她嘲笑得最起劲的时候悄悄凑过去,趁他不注意,抹他一脸浆糊。
怀瑾不过大她半个时辰,小时候,对她可从来没太多当大哥的肚量,白白黏黏的浆糊抹在脸上,他生气的时候能一口气追得她从自家跳墙跑到景云家,那时候,日子过得可真开心。
可是如今?
怀瑾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已经走回到了景云的院子,小厮们大约是怕景云吹风受凉,这会已经将书房的窗户关了大半,只留了两扇,她不知不觉的放轻脚步走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偷窥些什么。
景云仍旧如方才一般,坐在书桌前,只是桌上多了笔墨纸砚,他一笔一笔,不知在纸上写着什么,从怀瑾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手中的笔杆,肉眼可见的颤抖着……良久,一阵风吹进去,他忍不住咳了几声,下意识的抬头去找茶杯……
两个人的视线忽然对上,怀瑾一窘,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去而复返,只是,还没能她想到是该解释一句,还是干脆扭头就跑,景云已经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和茶壶,热热的茶水倾在身上也不知道躲闪……
怀瑾几乎是下意识的翻窗而入,抢到桌前要拉景云时,却见他慌里慌张的要将桌上写满字的宣纸团成一团,可右手明显使不上力气,只能急急的用衣袖去蹭,茶水、墨迹,瞬间弄了一身。
怀瑾伸出的手僵在了距离景云寸余远的地方,因为他那一瞬间抬头看她的神情。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景云,一身狼藉,神色慌乱、狼狈、绝望、无助……还有愤怒……
“你为什么要回来?”良久,景云坐正了身子,一字一句的问她,“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怀瑾无言以对,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偷偷站在窗边偷窥?他抬头的时候,她只需要一闪身就可以轻松的躲开,不去面对,她为什么没有躲开?太多的为什么,她自己也解释不了自己的行为。
“你想发现什么?”景云却不肯就此放过她,他有些自嘲的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她,“看我现在是个废人吗?看我如今,别说拉弓射箭,就是连个字也写不好的废物样子吗?”
有一瞬间,怀瑾只觉得头胀目眩,心如刀绞。
景云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不应该是这样,他应该一直是天上的一轮皎月,有着最温润的光芒,永远照亮着夜的黑与寂,无论她将来走到哪里,无论身陷怎样的黑暗中,只要抬起头,总能看到他的清辉,总能感受到,人间,尚余一线光亮。
这一线光亮,就是她对这个京城,对东齐,甚至对这个天下,最后的一点慈悲。她不怕失去慈悲,但她不能没有这一线光亮。
“是谁?”怀瑾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她甚至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身体、四肢,几乎不受控制的走到景云身侧,握住他的右臂,完全不给他抗拒的时间和机会,一把撕开他的衣袖,露出手臂上那长长的,狰狞的伤痕,“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