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册被雯金翻得“哗啦哗啦”响。次间只有夫妻二人,静谧无声,捻动纸稿的声音更显得突兀响亮。无论是这声音,还是雯金沉下的面色,都可看出这账有多糟心。
雯金合拢五指,“啪”一下拍在厚厚堆叠的纸上。她脸色苍白,两颊的腮帮咬得紧紧的,目光恨得能喷出火星子,也不收敛脾性,语气难免有些冲:“不说别的,就拿着前门楼子前的米铺来说,上月过年,居然只有四百两的进项?我家前门楼子那儿的首饰店,上月是六百两的进项。虽说是两种铺子,成本利润不一,进项总该差不多。”
她平铺的掌又骤然攥紧拳,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现,闷声一响,扣于炕桌,强迫自己稳定心绪,清明头脑,分析道:“米铺的进项去年三四月还是五百六十两,怎么七月间米价稍涨了几钱,买的人就少了那么多。要知道,米是家家户户都要吃的,米价对生意好坏的影响并不大。”
余泽徇不通俗事,但经雯金这么一点拨,很快就反应过来,缓缓地点头。
去年六七月,正是锦昕嫁进府的日子。
思至此,雯金猛然抬头,和余泽徇对上了眼,余泽徇眼中一瞬间也亮了,目光如电。很明显他也想到这点。
雯金站起身,拿起桌上账簿,提脚向外走去:“我去大嫂子房里一趟。”虽然现在没有证据,但若是方锦昕沉不住气,说不定诈一诈也就被诈出来了。
但雯金太过低估方锦昕了,方锦昕闻之,依旧气定神闲地品着茶。看了眼桌面上的账本,继而盈盈的眸光流转停落在雯金的侧脸上:“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大嫂子无需同我做戏,看在往日情分。只要嫂子把这亏空填上,我不会捅到娘跟前去的。”雯金两眼直望门外,故作悠然地出声道。
锦昕扑扇着两只眼,眼里透出满满的困惑不解:“这是公中的亏空,与我有什么干系?你哪怕捅到娘跟前去,也万没有我填补亏空的道理。”她一番话罢,能察觉到那双闪着剔亮寒光的眼冷冷地扫将过来,可现时她心中有了底气,也毫不留情地偏头对视回去。
“亏空成这样,嫂子先前就没有半点察觉?”雯金见她不肯松口,另辟蹊径来套话。
“我知道亏空,可我又有什么办法,那些庄子铺子的事儿也轮不上我来管。”锦昕两叶细眉叠蹙成一个小疙瘩,哀怨地和雯金抱怨:“我常担心娘怪我开支过度,才有这些亏空,殊不知,我哪一项不是按规矩办事…”
雯金抬手挡住她滔滔不绝的势头,也不同她再寒暄作态,“唰”地站起身:“既如此,我不叨扰嫂子,有些事儿,嫂子还是想明白的好。”
雯金拿起账本,行出了锦昕的屋门。回至景云院,余泽徇已不在屋内,原守在房里的桃雪禀说:“二爷去外院了,说让管家下晌把那粮店的掌柜叫进府。”雯金听来,点了几回头,心里更有了较量。
待余泽徇回屋吃午饭时,雯金便直言和他说明心中所想:“不若下午把那掌柜叫进府时,让我隔着屏风会他一会。你不通庶务,到底没有我问起来明白。”
余泽徇自然知道雯金见识不浅,其爽快伶俐许多男子都不能与之比肩,所以不假思索地应下。他睇去一双明澈的笑眸,情意溢出了眼,像是朵朵桃花绽于眼尾,说了些俏皮话:“我常叹姐姐嫁我实是委屈了,若承了岳父的盐业,反会有一番作为。”
雯金也大大方方地应承下他的恭维,见四下皆心腹,同他玩笑:“行啊,你舍了这家业冠带,入赘我赵家。”
“不行。”余泽徇斩钉截铁。
虽是二人玩笑,雯金神色容颜也霎时为这二字一黯,凭什么甜言蜜语,男人总丢不下自家的宗法宗祧。
“我只有这爵位冠带,才勉强堪配姐姐。”他又添了这么一句,雯金脸上才勉强可见欢颜。
“再说,我要是丢下这家业不要,岂不便宜某些人。”余泽徇脸色陡然冷下来。
“什么意思?”
“我估计这事儿也不是大嫂一人所为,大嫂哪里能随便会外头的掌柜?能见外头掌柜的只是大哥…”只以为他是处心积虑地要谋夺爵位,殊不知早开始惦记起家财来了。
雯金似有若无地搅弄碗里老母鸡汤,打散了一个又一个油泡,神思早飘回到初见余泽衍的那一日。看他沉稳端庄,总以为他是正人君子,却不想心思如此阴郁贪婪。
粮店掌柜傅文杰被府里管家从铺子的摇椅上揪起来时也愣了一愣。他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但上头有人,按理来说不该出事的。去府里的这一路,他便留心打听:“前些日子二爷和赵家千金结了亲,不知现如今府里谁掌着事。”
这账房佟旺兴总管也知他惹乐二爷夫妇不快,不欲搭理,随意应付:“自然是二奶奶掌事,将来这家不都是二爷二奶奶的。”
傅文杰便为自己暗捏一把汗。
傅文杰的娘从前是是太太从前身边二等丫鬟,早在他娘这辈,就被太太放出了府,后他又被太太委以掌柜之职。他想起小时还伴着二爷玩过,只盼待会儿二爷会念着儿时的情意饶了他。
他被带进外院一间正屋,谁知进屋后入眼的哪里是什么二爷,竟是一个木边硬木嵌螺钿插屏,插屏素白的绢纱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金鱼,绢纱轻薄通透,那金鱼皆若空游无所依,分明看出绢纱后坐着的是一个身材窈窕合度的女子。
傅文杰一时看呆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