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雯金如往常一般早起,梳洗打扮,预备去太太那里请安伺候。
雯金稍稍偏侧过头,正面对铜镜,手中拿着抿子,将额边鬓角的碎发都抿了两抿。左右瞧了两下,又拾起一根凤纹簪,簪上的雌凤姿态高傲,有于飞翱翔之势,凤口旁是银镀金的祥云样式,中间还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浮动莹莹光泽。
雯金念今日是理事第一天,故而特特打扮得气派贵气些。可这支簪子刚簪进发中,她转念又想,贵气在骨而不在饰,她簪这簪子,不正说明她心中没底…但也再懒得将其取下。
雯金看向铜镜中,银雀正立在身后,帮她簪好头后的碎发。雯金便趁此时吩咐道:“今儿个你先不要去和账房先生对后院的帐了。”
银雀一愣,也知不可多问,屈膝应下。
赤色的黑米粥中点缀着明黄的玉米粒,暗红的枣。血糯米被煮得软烂,剥离去外头的皮,袒露出里头白玉似的芯。雯金帮太太盛好一碗黑米粥,轻手轻脚地搁放在她面前。
席太太抬头,狭长的眉眼笑成一条细缝:“如何?可都接过来了?”
雯金明锐犀利的目光飞快地在锦昕脸上滚过两道,锦昕的表情兀自坦然自若。雯金只叹手上没证据,什么都不可说。她将红唇用力咬成了惨淡的白,强颜勾起一个淡笑:“没有呢,娘。咱们家业大,事情多。”
雯金平淡不惊的语调偏偏在“家业大”这三字上说得又绵又软,像是黑漆罗甸桌上那道甜糯的米糕。这绵软的三字落到不同人耳里,意味也相距甚远。
方锦昕放下给太太夹菜的筷子,低下头,两手掖进袖中。袖里的暖意慢慢慰平她略略发颤的双手,她心中暗念:不会有事的…
而太太却将雯金的话理解作夸赞,呵笑了两声,故作谦辞:“什么家业大啊,也就那么些,恐怕跟你家还没法儿比。本还想下午带你一同去巩昌侯府走一走,既你还有事,我便带霄儿一人去吧。”
雯金抿了抿唇,语气十分惋惜:“那倒是不巧,下回再随娘同去。”
实心中暗道:谁要去那样的人家。
伺候太太用完早饭,太太留下方锦昕,先放雯金回去理事。
回到景云院里,穿堂里已经站满家下的媳妇婆子。众人见雯金从垂花门走进,都满脸笑容地逢迎拍马,七嘴八舌地问候:
“二奶奶回来了?”
“奶奶真孝顺,奶奶辛苦了。”
雯金端持着不亲不疏的笑,与众人点头致意。施施然步入花厅,款坐上位,婆子媳妇们一一进来回事。
回禀了十几桩事,多半是要拿对牌领银钱,或是置办物件的。譬如谁的乳母去了,要赏银子办丧事;哪个房的窗户重糊,要去库里取新纱。
雯金无奈地看着对牌钥匙一次一次被递出,眼前不自觉就浮现出白纸黑墨的账本,上头触目惊心的数字。于是雯金一笔一项的支出都事无巨细地问清,若是有开支过度的,必要让她回去想法子缩减了,再来回禀。
禀完事的丫鬟婆子从景云院出去,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嘀咕:“这位奶奶可真是个葱管儿吹火的——小气!日后还不知能不能捞到油水呢。”
“二奶奶,要预备裁制夏衣,不知什么时候请布庄的人来?”
春衣早在年前做好,下面便要预备夏装。
禀事的媳妇是刘永财家的,唤做陈氏,刘永财是外院随侍处的管家。纵然雯金怒气正盛,可对这位有头有脸的还是和缓面色,亲善地问道:“往年是什么例子?一般是做几套?”
陈氏从怀里掏出账本,伏身呈上:“往年差不多就是二月间选布料,三月间量身裁衣,老爷太太做八套,爷们儿奶奶,还有姑娘们做四套,”刘永财家的迟疑着说道:“还有三爷…做六套。”
雯金听后眉心皱紧,心中一悸,随即又笑:“我就不看账本了,陈姐姐你我还信不过吗?还照往常的日子通知布庄的人来,至于做几套,我要再斟酌。”
送走陈氏,雯金起身走出花厅,欲要回后头的正房。又见余泽徇领着长醉急火火地走进来,长醉手上捧着厚厚一摞账本。
雯金停住步子,等余泽徇上来,二人并肩向屋后走。
“怎么样了。”雯金侧仰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细长的眼里有隐隐的忧虑,压下浓眉,尖瘦的脸团在一起。他长相本就稚嫩,现在的情状更像是一个委屈而乖巧的孩子,雯金喜欢看他这副模样,总觉得这样的他,才是可以任她逗弄摆布的“弟弟”。
烦躁了一个早上的心,莫名就被安抚了。
余泽徇摇摇头,急躁地将袖子一甩,背到身后:“我也看不出门道,总觉着不对,还需姐姐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