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进镰在旁和长孙信相坐谈笑,眼见着时辰一点点过去,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山使定是有事耽搁了,”他笑得有些勉强:“我已派人去请,料想很快就会来了。”
长孙信假笑敷衍,朝妹妹瞥一眼。
神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盏玩儿,仿佛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何氏见快要冷场无话了,便朝丈夫递眼色:“我们先行开宴也无妨,山使不会在意的,他一定也不想怠慢贵客。”
赵进镰赞同,下令摆宴。
随从们鱼贯而入,设案奉菜。
神容被请去长孙信身边落座,赵进镰夫妇一座,在对面作陪,眼下已经只能谈寻矿的事来热络了。
可惜长孙信正因这事心烦,脸上假笑更浓,愈发敷衍。
紫瑞正给神容布菜,她摆了摆手,忽听广源的声音遥遥传来:“郎君。”
赵进镰顿时就起身出去了。
她瞄着门口,听见外面低低的说话声——
“不是叫你今日要来,怎么弄到现在?”
山宗的声音懒洋洋的:“昨夜京中有犯人送到,连夜叩城,我直忙到现在,半路还被你的人拦住请了来。”
“来了就好,快进来。”
男人挺拔的身影自门外走入,随即脚步一停。
山宗目光从厅内坐着的兄妹二人身上扫过,看了眼赵进镰,他可没说是这个安排。
但赵进镰已推他入座。
神容恰在他正对面,看他坐在那儿搁下刀,接了下人递上的帕子不紧不慢地擦了两下手,垂着眼,微带倦意。
赵进镰这才放开说笑,比先前轻松了许多:“崇君,你来迟了,得敬长孙侍郎一杯。”
长孙信假意摆手:“不必,那如何担得起。”
“侍郎不必客气。”赵进镰向山宗频频暗示。
山宗扫了对面一眼,一手拿了酒壶斟了满杯,端起来,朝长孙信举了一下。
回应他的却不是长孙信,旁边女人衣袂轻动,神容端着酒盏朝他举了起来。
她双目盈盈有光,低头轻抿上杯口时,眼神还落在他身上。
山宗手指摩挲了下酒盏,没有动。
赵进镰只顾着盯他,转头看到神容刚放下酒盏才意外:“女郎爽快。”
长孙信笑说:“阿容心疼我,代我喝的。”
好在算是缓和了山宗晚到的气氛。
何氏总觉得多亏长孙信温和好说话,这场宴才算稳下来。借着酒过三巡,闲聊正浓,她说笑道:“侍郎真是谦谦君子,若我家中有个适龄姊妹,定要抢着许给你攀个亲戚,可惜没那个福分了。”
长孙信温言温语:“夫人高抬我,等我哪日寻到矿了再想这等好事吧。”
何氏讶异,本是捧他,这才知道他竟还没婚配。
其实长孙信早该成婚了,可惜原定的未婚妻早夭,家里一时没选出他中意的,拖了一拖,三年前倒让神容这个当妹妹的抢了先。
外人哪里知道这个。
何氏很快便看向了神容:“看来女郎也还没许婚了,那我真恨不得家中也有个适龄兄弟了呢。”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神容下意识看对面,山宗竟也看了过来,二人目光无声一触,又各自转开。
宴罢,何氏请神容去花厅小坐,好给他们几个男人说话。
神容坐够了,借口要在园子里走一走,只带了紫瑞,避开了她的陪伴。
等她转完一圈,远远看见赵进镰露了个身影,似在找人。
她走到廊下,又见广源守在一扇院门外。
“你在这儿做什么?”
广源小声:“郎君在。”
神容朝里看了一眼,留下紫瑞,独自走了进去。
广源没拦。
难怪赵进镰在找人,偏院亭中,山宗靠柱倚坐,双臂抱刀,闭着双眼似已睡着。
神容轻手轻脚走进去,看看左右,就在他旁边坐下。
他一条腿还架在亭栏上,结实修长。她的衣摆被风吹着,一下一下往他马靴上掠。
神容看他没有醒的迹象,心想真睡着了?眼睛左顾右盼地瞄到他的右臂,因为抱刀,他袖口上提,露出一圈手腕,上面有青黑的纹样。
她不禁靠近,伸出手指想去拨他衣袖看清楚,冷不丁听到一句:“你手往哪儿伸呢?”
一抬眼,与他视线撞个正着。
山宗睁着眼,正盯着她,清醒得仿佛根本没睡过。
他身上胡衣腰身紧束,利落齐整,半边领口却就随意敞着。
神容倾着身,手还伸着,手指看着更像是要从领口探入他衣襟。
她收手抚过耳边发丝,挑眼看他:“你居然敢纹刺青。”
虽没看清,但她猜就是刺青。
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出身贵胄,是震慑一州的军首,却一身邪痞,连不合礼法的刺青也敢纹。
她身上穿着高腰襦裙,人还倾着,山宗垂眼就看到她雪白的脖颈,离得近,身上淡淡的幽香往他鼻尖钻。
他往后仰了仰,一手拉下袖口,遮住了:“那又如何?”
神容看着他张扬的眉眼,如他那日说自己是幽州法度一般的肆意。
她忽而轻声:“那时候就有了?”
山宗看她:“哪个时候?”
她手指在他袖口上扯了下,倾身更近:“我嫁给你的时候。”
山宗眼里渐渐幽沉,她仿佛在刻意提醒那段过往。
“谁还记得,我早忘了。”
神容不做声了。
他动一下腿,笑:“别人以为你还没嫁人呢,你这样,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神容眼神转冷,坐正,衣袖从他身上拂过又抽离。
“这还劳你操心不成?”她冷淡地丢下一句,起身就走。
山宗看了眼她离去的背影,心想愈发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