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提着菜米进了灶房,徒留霍老爹在身后骂骂咧咧。
掌灯时分饭菜终于做好,她饿得狠了,让老爹妹妹先吃着,自己提了食盒快步走到隔壁。
奇怪的是,隔壁门口却停了一辆青帷马车。
满月疑心是梁子墨一行又来拜访,见了陈伯,却只说公子有客人,让她不必紧张,直送进书房便成。
“晚间我已在外面吃过了,满月姑娘只顾着公子就成,”陈伯还在园中搅黄泥,满手满脚都是泥沙:“那位客人大概也没用饭,姑娘把我那份给他就行。”
霍满月应了,推门的时候却还是吃了一惊。
跟云峤面对面坐着的那人,面容清癯,颌下三缕长须——不是今日讲学的那位先生又是谁?
她不识字,对学识渊博的人一向敬仰,当下便有些紧张,屈膝行了礼,才将食盒放在桌上。
承安先生私下却显然是个随和的人,笑着应了,满月才又恭恭敬敬退出来。
既有客人在,跟云公子算账还银子便不太合适了,还是明天吧。
书房门掩上,承安先生才笑呵呵回过头来,道:“云峤倒是惬意。”
云峤已自顾自拿起了筷子:“心中无事牵绊,自然惬意。”
承安先生苦笑:“你倒是无事一身轻,京中如今可变了天了。”
“先生一向闲云野鹤,怎么也管起红尘中事?
“从红尘中来,自然免不了回红尘中去,”承安先生摇了摇头,也拿起了筷子:“来这桐县之前,我曾去过一趟永京。”
“哦?”
“那位如今又中了一次风,脑子越发糊涂了,”承安先生叹息:“虽一直隐瞒着,但底下该知道的谁不知道?想必过不了多久,京中便是大厦将倾……百年间好容易出了一位明君,却又如此寿数不永,我大齐实在是命途多舛。”
“先生慎言,不可妄议国事。”
“得了吧,”承安先生瞪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这小子,若真不感兴趣,今日怎么特意来会我,还穿了那一身……”
想想白日看见的云峤,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泄愤似地将一筷子酱瓜放进口中大嚼:“若不是实在了解你,我都不敢认……咦这小菜还挺有滋味。”
云峤筷子一直没停过:“先生注意仪态。”
“呵,我再注意仪态,菜都要被你抢光了……话说你在哪儿找的做饭丫头,手艺是真不错,长得也不错,不若娶回家里,也省得宫里那几位金枝玉叶成天乌眼鸡似的盯着你。”
云峤神情一顿,立刻又加入了抢菜行列。
没多久盘盏俱空,承安先生意犹未尽地往后一躺,仰倒在满是书卷纸张的竹榻上休息。
“行了,先生有什么来意便直说吧,别再兜圈子了,”云峤将食盒拂开,仍旧坐在桌前,借着烛火研墨:“您大老远来这么一趟,总不会就为蹭我这一顿饭。”
承安先生哈哈一笑。
“自然是受人所托……你猜是谁?”
云峤头也不回,一手研墨,另一只手比了个“三”。
“你倒是心头明白,”承安先生叹息:“那位是明君不假,偏在承继大统这事上糊涂,多少老臣劝他早日定下太子之位,以安定民心,都被他尽数驳回了,此次骤然病倒,底下瞬间便乱了方寸,几位后妃皇子更是斗得不可开交,我倒想躲清闲,但天下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所以先生便投靠了三皇子?”云峤瞟了他一眼:“倒是对自己眼光有自信,可知这从龙之功不好立,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承安先生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你我之间虽有半师之谊,我却从没拿你当过弟子——你这样的弟子,怕也没几个敢当你师父的,这些话算我肺腑之言——我不为什么功名利禄,却只为了这江山社稷,大齐才脱离战乱不过百年,百姓刚安居乐业不久,实在经不起几场内乱,我曾在宫中当过皇子师,如今争位的那几位,大皇子懦弱,五皇子刻薄寡恩,三皇子虽行事有些不择手段,但胸怀中尚有天下苍生,且谋略过人,不失为帝王之才。”
云峤淡淡道:“先生一向看人极准。”
“你认同这点便好,”承安先生吁了口气:“这次三皇子托我前来,一是向你表达歉意,问问你脸上伤处如何,二来也是想告诉你,无论国公府如何待你,他仍是之前的意思,让你再仔细斟酌。”
云峤笑了笑,转过身来,将自己的脸暴露在油灯的光中。
“脸上的伤,先生也看见了,破了相,这辈子大约是上不得朝堂,没法再为他们皇家做事,还请三皇子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