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回来付钱。”张玲咬着烟蒂,狠狠抽了口,然后往狭小昏暗,充满烟雾的麻将馆里走去,正要进去时,她想起什么,回过身来,半边身子没入黑暗中,语气很随意:“对了,那个老房子要拆掉了。”
“什么?”王见秋眼睑微睁,直直望着她。
张玲嗤笑了声,把烟灰一弹,转身进去,拉开座椅坐下:“快快快,我的手气马上就要变好了。”
王见秋俶然往小区外面跑去,越跑越快。光影在她后面裁成一块块斑驳,明暗穿梭。
十一月深秋,正值万物凋零。
道路两旁的银杏树穿城而过,撒下大片金黄色树叶。
头顶艳阳高照,候鸟在聚集南飞,身边刮过去的风越来越大,卷着落叶几乎咆哮。
王见秋看不清路,瘦小的身影仿佛被笼罩在磅磷的落叶中,只有机械的身体记忆指引她往前跑去。
前面的路泛着白光,仿佛彼岸。
原来是下坡啊,她恍恍惚惚往前冲去,一脚踏空才后知后觉。
头顶撞地,手肘磕碎石板路,浅白色的身影从坡顶一路翻滚到坡底,咚的一声撞到消防栓,这才止住滚动。
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温和带暖的女声,在沉沉的天幕下轻声唤她:“小秋,小秋。”
“奶奶的小秋啊。”
“快回家吃饭啦~”
王见秋也曾有过可以说是美好的童年回忆。在她幼时,在那个和善又温顺的老人还健在的时候,她是她的“小秋,秋秋儿。”
奶奶会抱着她,亲亲她,和她在院子里荡秋千。
会护着她,和王富争执。那个又小又矮的小老太太,拄着拐杖追了王富三条街,棍棍敲在王富头顶,只为她的秋秋儿出气。
那个腿脚不便的小老太太,背着她,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巷子。
模糊中听到几声惊呼,有人喊道:“要不要叫救护车?”
“小丫头,你怎么样了啊?”
“哎呀,出血了。”
眼前一片白光,耳畔嗡嗡嗡,神经末梢缓慢发出痛觉,王见秋呆呆从地上坐起来,随手擦了擦额角的湿润,踉跄着起身,继续往前奔跑。
在幼时的记忆中,她有一栋大房子,那是她的乐园。
房子前种了西瓜,夏天时奶奶会摘下巴掌大的西瓜,让她用大大的勺子,舀着西瓜瓤吃。
那西瓜瓤又红又甜,汁水都嘴角淌出来。
冬天里能烤红薯,蜜一样的红薯流出金色的糖。
那房子是彩色的,金色的太阳照在上面,绿色的藤蔓绕着围墙,红色的小房顶,是童话里的小房子。
可她走近了,只看到断壁残垣,枯草断树,荒凉满目。
高高的枇杷树枯死,剩一截枯黑的树桩子孤零零立在里头,杂草丛生,房梁断裂,树枝上的秋千绳索早已腐朽,半块木板随风晃荡。
几个工人站在外面,被她扑过来的姿势吓得直哆嗦,又瞅见她脸上的红色血迹,一个激灵道:“丫蛋,你这是搞什么呀?”
“我的天啦,你摔哪了?”
王见秋茫然望过去,突然回神,抓住他们问:“这个房子为什么要拆了?”
工人道:“我们也不知道啊,老板让我们拆的。”
“老板?”王见秋眼神执拗,问道,“你们老板在哪呢?”
工人们左右环顾,往那边一指,一中年男人站在车旁抽着烟,王见秋立马朝那边跑去:“你好,这个房子能不能不拆?”
男人冷不丁看到满脸血渍一姑娘,吓得往旁边跳了一下,“你谁啊?”
王见秋喘着气:“我是这个房子以前主人的孙女。”
男人哦了一声,然后说:“我要做生意的。”
王见秋问他,神色认真:“我想重新买下这栋房子,要多少钱?”
“不是,”男人夹着烟,有些诧异,“你要买这个房子啊?你用来干吗?”
王见秋:“我不做什么,就想把房子买回来。”
男人说:“我要在这里建个幼儿园。”他指了指周围一圈老房子,“你看啊,不单是这一栋房子要拆掉,周围都要。”
“求求你,我只要这里。”
这是奶奶留给她的东西,是她唯一拥有彩色的地方。
是她在贫瘠又无妄的岁月中,支持她撑下去的那一点点甜味。
记忆太匮乏,她开始恨自己少不记事,为什么奶奶只存在于零散的记忆中。
为什么她都快要想不起老太太的音容笑貌了。
为什么最后的乐园,也要被拆了。
“你?”男人看着她,笑了一下,“小姑娘,这房子我48万买的,你要是给我100万,我就算你入股,换换规划,把幼儿园往旁边挪一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