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略老成但又不自重的声音,不是打小和刘季同穿一条裤子的卢绾又是谁。
吕雉隔墙听着里面的说笑声,心里说不出的感慨和难受。她初嫁给刘季的时候,这群人也总喜欢往刘家跑,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有说有笑,欺负她是新嫁娘,常常拿她开玩笑。但是遇到正经事的时候,又都是一口一个大嫂,像尊敬刘季一样极尊敬她。
短暂的静默之后,那个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
“樊哙,我不在的这几个月,曹氏可还安分?”
吕雉听到“曹氏”这两个字从他嘴里郑重地说出来,心立刻揪在一起,屏息静气地仔细听着。
石屋里,光线有些黯淡,一群粗鲁的汉子们散坐在地上,吃的吃,喝的喝,全都笑呵呵地听着刘季和樊哙的对话。
“大哥,你这话问得可对不住人家了。曹氏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嘛!这些年,她跟着你,对你如何,对咱兄弟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今天来还有一件大喜事要赶紧通报你呢!”
刘季瞟了一眼樊哙,兀自将手上的一大块狗肉啃完,才懒懒地抬头:“什么喜事?”他表情淡漠但声音里却有藏不住的兴奋。
樊哙急不可耐地报喜:“曹氏有了身孕,已经七个多月啦!”
“听你那意思,她肚子里怀着的是我刘老三的种?”刘季笑望着樊哙,戏谑道。
卢绾大声附和道:“对呀,樊哙,你咋知道曹寡妇肚里的娃就一定是大哥的。莫不是大哥和曹寡妇一块的时候,你躲在屋里偷听了不成?”
樊哙急得脸通红,他的脸本来就大,这一红就显得更大。他口舌笨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众人抢先了。
“樊哙,你这小子最是好色,这几月大哥不在,保不齐是谁爬了曹氏的香榻呢!”
“搞大了肚子就推到大哥头上,樊哙,你啥时候这么聪明了,啊哈哈!”
大家的玩笑越开越大,直把樊哙急得大汗直流。一群老兄弟奔波几个月,如今眼见要回乡,又陡然见了樊哙这一个熟人,怎能不拿他寻开心。
闹腾一通后,刘季轻咳一声,众人旋即安静下来。
“大哥”,樊哙急得满头是汗:“全沛县的人都知道曹氏是大哥的人,除了大哥你还有谁还动她啊?再说了,你走了不到一个月,她就被诊出有身孕,这不是你的种,还能是谁的?”
刘季晃动着站起身,喝完最后一口酒,得意地扔掉手里的陶碗。
“哈哈哈,我刘季有后了!”
刘季的声音忽然高出一倍来,墙外吕雉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看来,和前世一样,刘季这辈子依然有寡妇曹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后来的齐王刘肥。
吕雉正打算走,又听得里面刘季正在跟樊哙讲解在咸阳见到秦始皇的盛况。
“咸阳的街道那是又宽又大,足够两辆四轮马车并驱而行。当时正好赶上始皇帝从外面巡游回来,那街道两边全都跪满了人,乌压压的一大片。始皇帝巡游的车队总共有几百辆车,巡游的骑兵步兵和随行文武官员排成长长的队伍,走了有个把时辰才走完。可怜我们这些人膝盖都跪疼了,也没真正看清楚始皇帝到底长啥样。不过那样的气势,那样的派头,啧啧···”
刘季感叹完,意犹未尽地大声感慨:“大丈夫当如是啊!”
樊哙不屑道:“羡慕他做甚!大哥才是真正的龙种,将来大哥的气势肯定比始皇帝还要大!”
正午的太阳白晃晃地照着,吕雉立在小小的石屋外,只觉得心中异常的抑郁。石屋里的那些人那些话,重重敲击在她的心上,有一种前尘往事想忘忘不掉,想躲又不能躲的无力感。
她知道她不该来,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来了。
屋里那群“故人们”还在吃着闹着,浓烈的酒香和肉香飘溢出来。吕雉猝不及防闻其味,心慌神乱间拔腿就走。她走得那样匆忙狼狈,步履急切又凌乱,像逃似的。
殊不知,她脚踩在乱石破瓦上的细碎声响,已经引起石屋内某个人的警觉。
离开石屋,吕雉抄近路来到河边湿地。望着平静宽阔的河面,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没等那长长的气缓缓吐出来,身后就响起一个声音。
“姑娘留步。”
这个声音深沉中带着轻佻,话语虽平常,却足以使吕雉刚刚才松弛下来的心顿时惊骇。
刘季,你我终究免不了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