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平坐在叶欣旁边,一手翻动纸页,一边呷着茶。
他面带微笑,神色从容,肩头不易察觉地微微晃动,悠闲的样子,如同一个观光客。
“你们是不是以为,工作都是给我干的,业绩好坏,都是我姓叶的一个人的,与你们无关?”
叶欣的嘴角还带着笑意,那眼神却已经发冷。
“你们是不是不需要发工资,不需要拿绩效,不需要赚钱养家?”
台下微微起了一阵骚动,瞬间又静止了。
恍如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那涟漪却还在荡漾着。许多人的眼睛,虽然还盯着眼前的文件,可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上面了。
有人偷偷向两边瞅瞅,互相交换着眼色。台下时不时地,发出椅子腿扭动的微响。
“我知道有人不高兴我来,盼着我早点走......”
说到这里,叶欣停了下来,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遂即低下头去,凝视着桌面,却没有立即说话。
沉默,安静。
台下的目光都集中到台上,投向叶欣,投向陶平。
陶平的肩膀停止了摇晃,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长时间的沉默。
“说实在话,我没想着在凤城待一辈子,”叶欣又开口了,“可我既然来了,就得做点事情吧,总不能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你们说,是不是?”
陶平斜眼瞥着叶欣,脸上微微变了颜色。
“同志们,这样下去可不行,”叶欣说,“我已经向省行立了军令状,年底完不成指标,不用赶,自己走人!”
叶欣猛然提高了嗓音。
陶平身子一颤,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他端起水杯,手微微抖了抖,里面的水差点撒出来。
“大家手头都有一份《考核办法》,”叶欣扬了扬那份打印的文件,“这是我安排李季同志重新修订的......”
说着,叶欣的目光在台下搜寻着,最后落到李季脸上。众人的目光,也都随着跟了过去。
“李季同志就不用我再介绍了。现在他重新回到市行,担任我的特别助理,协助我处理一些日常公务......”
李季耳朵一热,不由挺起了腰。
“考核的细则,你们回去再好好研究。这里,我只把几个重点问题讲一下......”
叶欣的目光回到台上,低头看了看,继续说。
“从这个月开始,全行存贷款考核期限变为一旬一次,月底集中汇总。
“每旬数字可以有变动,但月底必须达标。凡是不达标的,一把手和分管副行长请到市行来,当面向我说明原因。
“连续两个月不达标,分管副行长自动停职,停发绩效和奖金,只发放基本工资的80%......”
台下响起轻微的嘘声。
叶欣扫了一眼,接着说:“连续三个月不达标的,一把手主动停职.......”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叶欣。
陶平双手使劲按住桌面,嘴角抽动着,眼睛死死盯着叶欣的侧脸。
“年底不达标的,分管行长和一把手就地免职,只拿基本生活费,所在机构员工只发放基本工资......”
“这怎么行?”
“太狠了吧......”
“这不是不让人活了吗?”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像刚开了锅的热水。
陶平的脸色忽然缓和下来,居然还笑了笑。
“叶行长,这,这不大合适吧。”
陶平摸着茶杯的手终于不再抖了,他斜眼看着叶欣,漫不经心地问道。
“怎么不合适?”
叶欣笑着反问,声音同样平和。
陶平喝了一口水,慢悠悠地放下杯子,抬头向台下看了看:“我们都是靠工资养家糊口的,叶行长这么一搞,不是让大家没饭吃吗?”
“我让你们没饭吃?”叶欣眉毛一挑,“没有存款,贷款上不去,没有收入,凭什么吃饭啊?”
“叶行长,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陶平脸色一沉,“你没来之前,我们的绩效和奖金,每年都是一分不少的啊。”
“是啊,是啊!”
台下不少人随声附和。
“陶行长,你的意思是说,是我让大家拿不到绩效和奖金了?”
叶欣冷声问道。
“叶行长,我可没这么说,”陶平轻松一笑,又喝了一口水,“你自己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陶平放下水杯,两手一摊,很是无奈。
“那么,依陶行长的意思,这全行存贷款的指标,应该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叶欣居然笑了。
“叶行长,我可没说啊。”陶平有些得意,“不过,既然是行长,多担一点也是应该的吧。”
“那么,你们的工资和奖金,是不是也要我一起担了啊?”叶欣抿嘴浅笑,显得很有兴趣。
“你?……哼!……”
陶平绝没想到叶欣会这么怼他。跟前这人和之前的那个叶行长,几乎判若两人。他气得哼了一声,把脸扭了过去。
“既然大家都舍不得工资和奖金,那就得辛苦一下,把业绩做上去……”
叶欣停下来,朝台下看了看。
台下窃窃私语,众人互相看着。
“叶行长......”
这时,一个脸膛黑红,身材结实,五十几岁年纪的人站了起来。
李季一看,认识。这人叫魏大勇,是城北支行的行长。在座的这些人,除了陶平,属他资历最老。
陶平眼前一亮,立刻喜上眉梢,忙朝魏大勇点点头。
“叶行长,你说的都对,”魏大勇露出一口黄牙,“可今年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嗯,魏行长,你说......”
叶欣将视线移了过去,专注地听着。
“往年,也就工农中建,我们这几家国有银行竞争,最多加上一个农信社,一个城信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