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在张铎眼中看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冷光。
主人过于阴毒内敛,底下人就会变得沉默,哪怕知道地上的人已命悬一线,他也不敢擅作主张。询过一遍,没有得到答复,便不再出声。眼看着几抔杨絮不知从什么地方吹了进来,迫不及待地在那人裸/露的血肉上着落,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丛狰狞的血芽儿。
珠玉一般的人物,猪狗不如的境地,他一时也有些不忍直视。
“把他带出去。”
半晌,终于等来了这一句话。江凌松了一口气,正要去架人,却听门外传来一声,
“等等。”
赵谦随即撞了进来。一把拽住江凌,缓了一口气儿对张铎道:“你妹妹来了,此时就在营中。”
说着看了一眼岑照:“这人已经半死了,你不怕她看见了会吓着?”
张铎站起身,“内禁军营,你也敢放女子进来。”
“她要进来我有什么办法!”
这一怼就怼红了脸,他索性丢了脸皮,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我就怕她……她最恨我跟着你干这些血淋淋的事,在其他地方就算了,这可是我的地盘,我把你卖了,她也不会信。你就当帮帮兄弟啊,等她走了,你再搬挪。”
张铎笑了一声:“人死了如何?”
“死得了什么,梅辛林今儿在署里,我去把他给你拎来啊。”
说完,也不等张铎回应,转身风风火火地跨了出去。
江凌忍不住道:“赵将军对咱们女郎,还真是好,只可惜那女郎心里想的……”
话未说完,却听张铎掰扯手指,“咔”地脆响。
江凌忙退了一步道:“奴多嘴了。”
张铎摇了摇头,抬脚从岑照身旁跨过。
“把他架出去。“
“可是赵将军……”
“他那是英雄气短!”
江凌不敢接话。
他随自己的父亲来到张铎身边已近十年,多少知道张平宣的事。
赵谦小的时候就喜欢张平宣,可是张平宣爱慕却是陈孝。
年少时,在家中抄录陈孝的诗文不下百本,后来,甚至因此练成了陈孝那一手极难得字,十六岁那一年,张平宣不惜自毁名誉在陈府的清谈会上,当众请嫁,却被陈孝辞拒,从此她由贵女沦为洛阳士族的笑话,纵然生得明艳无双,又有张铎奚为父,张铎为兄,洛阳城中也没有一个世家的公子上门提亲求娶。
谁愿意娶一个爱慕着别人,还被人当众言弃的女人呢。
她就这么被陈孝毁了。
后来每每谈及陈孝,必起恶言。
两族都是门阀大家,陈望甚至还因为此事,携礼亲自登门致歉,希望后辈私事,不伤世交之谊。
张奚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张平宣却把那作为致歉之礼的两对玉镯,一气儿全砸了。
人们大多以为,这是少年情热过头,因爱生恨,再无回转。
但陈孝死的那一天,张平宣却在张铎家中醉得人事不省,又是大笑,又是悲痛欲绝地恸哭,衣衫凌乱,丑态百出,张铎回府后,径直杀了近身服侍她的奴婢。从此再无一人敢提及那夜之事。也没有人知道,对于陈孝这个人,张平宣心中究竟是爱多还是恨多。
不过,这毕竟是主人家的隐晦之事,就算江凌比外人多看了一层,也是不配置喙的。
于是他收回思绪望向张铎。
张铎此时立在独窗下,一下一下地扯着拇指。指节处有节地脆响。
“他这一身的刑伤虽然是造真了,但是,由我们的人送他去刘必处,无论怎么遮掩,都有令人起疑的地方,平宣在这里正好,把他送到她眼前,后面的事,就说得通了。”
江凌看向岑照:“女郎君……会当他是陈孝吗……”
张铎摇了摇头:“不会。但不会眼看他死。”
“那赵将军那里,郎主要如何应对。”
张铎捏了拳,冷道:“他是什么人,我有必要向他交代?问得多余!”
“是,奴明白了。”
***
营房这边,赵谦去了许久未回,茶喝了第二道,张平宣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要往外走,营房外的军士忙阻拦道:“张姑娘,您去哪里逛,我们陪您一道去。”
“我又不是你们抓来的犯人,你们跟着做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实是将军有吩咐,不准我们怠慢姑娘。”
张平宣径直朝外走,一面走一面道:“你们将军去寻我哥,去了快一个时辰了,要寻个神仙也寻来了,我看他是跑哪儿躲懒去了,看我去把他给抓出来。”
那几个军士连忙跟上道:“张姑娘真会说笑,我们将军同张大人,每日好些大事要处置,怎么会躲懒……您瞧,那边儿将审完犯人呢……”
话一出口,那军士就后悔了,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张平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江凌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朝西面儿走去。
“江公子。”
江凌停下脚步,拱手向她行了个礼:“女郎君换奴的名字就好。”
张平宣走近他道:“大哥都不当你和江伯是奴仆。我如何敢失礼。”
她说着,侧身朝他身后看去:“这是……大哥审的犯人?”
“是。”
他一面说一面抬手遮挡:“过于脏污,您不要看,仔细污了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