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听我说。以你的才貌性情,自是不甘为人妾侍。只是你早已上了‘花鸟使’的名册,诸王与王妃俱已见过,譬如我,前几日已替忠王在你的名字上圈过了。”
——原来阿耶竟是先斩后奏!
杜若脑中轰然一响,又惊又怒,整晚噩梦连绵,又空着肚子奔波半日,如今希望落空,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方问。
“姐姐说圈上名字是何用意?”
“就是初选,内侍省用一张黄纸,写了个人姓氏、年龄、籍贯、父兄官职,送各王府阅选。因一向送选的都是差不多的亲戚家女孩儿,大家虚应故事而已,极少有人通不过的。”
英芙瞟了杜若一眼,缓缓道。
“况且,毕竟是选妾侍,家世、年龄都在其次,要紧的是容色。内侍肚子里墨水有限,描摹美人,写来写去不过是‘端庄秀丽’四个字,哪里分得出高下?所以要第二轮当面看过才作数。”
杜若心里顿时如同吃了个苍蝇般腻味。
原来阿耶直待通过初选才来搓哄她,真真儿耐得住性子!昨夜他那般志得意满,必定就是王郎官给了他准信儿罢!
杜若怒意顿生,抿紧了双唇,一动不动。
杜若突然上门,英芙其实颇为意外,冷眼瞧她气得不轻,确是不知情的样子,才怜惜起来,忙将热牛乳塞到她手上。
“这东西原是给我养胎预备的,瞧你没吃朝食吧,便宜你。”
杜若饿得狠了,又气英芙比自家人还体贴,便依言喝了两口。谁知这牛乳和热水不同,又甜又香,喝了嘴里带点腥气,却像吃了古楼子似的,能填肚子。
她满以为是补药,抹了嘴忙道,“姐姐身子沉重,按时服用才好,再叫雨浓热一杯来吧。”
英芙斜斜乜她一眼。
“我住的是十六王宅,不是韦家。一日就这一杯的定例,多了却是没有。不过这东西虽然滋补,究竟不如粮食,五谷杂粮才最养人,按时吃饭就够了。”
英芙毕竟年长,杜若不敢顶嘴,脸上讪讪的。
闺阁淑女未用朝食就跑到别人家做客,实在是没礼数,要叫学里嬷嬷知道,一顿手板子跑不了。
雨浓原本肃容侍立一旁,见状忙笑着打岔。
“王妃在家管教弟妹惯了。自进了王府,嘴皮子发痒,打骂奴婢们不过瘾,好容易见了你,可解馋了。”
一番话哄得英芙笑出来。
雨浓又笑道,“方才奴婢在二门上听说,二娘先跑了一趟杜陵,又转回城来的。车马颠簸,受了多少罪。王妃体恤些,这便传膳吧?”
英芙瞧着她不说话,杜若红着脸低声讷讷,“还是雨浓姐姐疼我。”
英芙叹息。
“你呀。难得来一趟,点心就罢了,先吃正经饭吧。”
风骤便走到门外击掌,一时进来四个宫装婢女,一人提一个掐丝食盒,鱼贯而入,先将食盒放在屋角案几上,又搬了两张方形高几置于榻前,再从食盒中端出四样菜肴。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悄无声息,端的是训练有素。
杜若看时,面前是一碗雕胡饭、一碟煎鱼、一碟烩羊肉、一盘饺子,俱是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雨浓忙着布箸,单在杜若手边搁了一盏葡萄酒,碧青的水色摇晃,“今日委屈二娘子陪王妃在榻上吃,就不坐席了。”
其实坐席是跪坐在毡垫上弯腰吃饭,虽然合乎礼数,却颇不适意。这样坐在榻上吃,两只脚还可以垂在榻前,舒服的多。
杜若点头笑,“熟不拘礼,我都听姐姐安排。”
英芙捧着肚子挪了几下方坐好,斜睨她。
“赶紧吃吧!肚子里馋虫该闹了。”
杜若待英芙开动,方才夹了一筷子煎鱼,这鱼新鲜,腹中塞了许多香辛料腌制过再烤的,又香又焦,很合口味。她专心吃完面上一半,才瞧了眼英芙。
“欸,姐姐就吃蒸饼?”
英芙懒洋洋放下筷子。
“瞧你吃挺香的,我闻见味儿便犯恶心。”
她面前是一样汤饼、一样烩羊肉、一样蒸饼,还有一样夏天才吃的酥酪,四个碟子,只蒸饼咬了两口,旁的都没动。
“你别管我,这一阵都是这样,晚上还能吃两口。”
“我记得姐姐喜欢樱桃毕罗,怎不做了来?”
英芙皱眉,“此时哪儿来的樱桃,还得一个来月呢。”
“东市有一家波斯商人开的如意果子铺,姐姐可知道?波斯人花样最多,拿水晶罐子装着蔗糖蜂蜜腌渍鲜果,能将去岁的樱桃保存至今,吃时果香留有七八分,甜味浓郁,只略欠点鲜味——”
杜若话音未落,已听英芙喜不自胜地道,“竟有这般好事!”
“姐姐一向不耐闲逛,哪里知道闲逛的好处。有些东西平时不稀罕,事到临头却不好找。”
风骤走过来笑。
“这下可好,奴婢立刻叫人去办,日落前必做了呈上来。只是——”
她面色一转,“宫里还没吃樱桃呢,咱们先用,只怕崔长史又来啰嗦。”
雨浓嗔她。
“崔长史自有王爷应对,你管他呢?奴婢瞧着多买几罐,当果子吃也是好的。”
两个丫鬟喁喁商量着去安排。
英芙得了樱桃毕罗的准信儿,笑吟吟的。
杜若就着烩羊肉吃尽一盘雕胡饭,刚放下筷子端起酒盏,便见门口四个小婢进来将盘盘碗碗收拾了去,另添了热茶。
英芙抚着肚子道,“多谢你,说吧,想我这个王妃替你打听什么?”